黑雾翻涌如沸水，浓稠得仿佛能吞噬光线，顾砚缓缓睁开眼。
刺鼻的腥气直冲鼻腔——那是铁锈混着焦灼血沫的味道，喉间仿佛还残留着现实世界咳血的灼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有细针在肺叶间穿刺。
他撑起身体，指尖触到冰冷湿滑的地面，黏腻的触感让他微微蹙眉。
四周寂静得诡异，唯有黑雾流动时发出低沉的嘶鸣，如同无数亡魂在耳畔低语。
当他视线终于聚焦，眼前的景象让心跳骤然停滞：环形空间四壁皆是镜面，光滑如水银浇铸，每一块镜中都映出一个不同的他。
穿白大褂在实验室调试代码的他，指尖敲击键盘的节奏带着机械般的精准，荧光屏的蓝光映在他冷峻的侧脸上；站在暴雨里看着顾家大门被锁死的他，雨水顺着发梢滴落，肩头早已湿透，却仍固执地伫立原地；在直播镜头外偷偷给苏棠递热奶茶的他，掌心被烫得微红，眼神却温柔得几乎要化开；还有那个在沈母寿宴上当众摔碎监控录像的他，玻璃碎片飞溅时划破了虎口，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在地毯上，晕成暗红的花……
每一张脸都带着不同的情绪，却全是他自己。
“这是……”他低声呢喃，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激起轻微回响。
他伸手触碰最近的镜面，指尖刚触及那冰凉如寒潭的表面，镜面便如水面般荡开涟漪，倒映的画面骤然切换成十二岁那年的冬夜。
他蜷缩在顾家储物间的角落，身下是粗糙的麻袋，寒气从地板渗入骨髓。
窗外风雪呼啸，隔壁传来林薇薇清脆的笑声，夹杂着养母的声音：“养子不配办宴。”
记忆里的冷意顺着指尖窜进骨髓，顾砚猛地收回手，掌心竟留下一道浅浅的霜痕。
镜面却像活了似的，所有画面开始快速闪回，光影交错间，他听见自己年幼时压抑的抽泣、实验室里警报的尖鸣、苏棠在天桥下轻笑的声音——最后定格在三个月前的深夜：苏棠蹲在天桥下给流浪汉算姻缘，发梢沾着露水，在路灯下泛着微光，见他来立刻把怀里的热粥往他手里塞，指尖擦过他掌心，温热得像一小团火，“顾总大半夜不睡觉，是想让我算你什么时候能追到媳妇？”
她的声音清亮，带着笑意，像风铃撞进他沉寂的心湖。
他的心脏突然跳得极快，快得几乎要冲破胸腔，血液在耳膜里轰鸣，仿佛有万千潮水在体内奔涌。
那些被他刻意压在心底的画面，此刻全像潮水般涌上来——原来他早就把每一个与她有关的瞬间，都刻进了灵魂最深处。
“你终于来了。”
低沉的声音从空间中央传来，带着金属般的冷质感，在镜壁间来回碰撞。
顾砚猛地抬头，这才发现镜面世界的正中央站着一道身影。
那人身形与他完全一致，连站姿都如镜像般对称，后颈那颗淡褐色的痣分毫不差。
只是那双眼睛——漆黑如深渊，没有一丝光，像冻结千年的寒潭，倒映不出任何情绪。
“你是谁？”顾砚的声音很稳，甚至带着几分他惯有的冷肃，可握成拳的手背却暴起青筋，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他听出了，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却又陌生得令人战栗。
“我是你。”身影缓缓转身，唇角勾起，笑意却未达眼底，“被命运攥在手心的你，被仇恨烧穿理智的你，在实验室咳血时还想着给苏棠改直播设备的你。”
顾砚的瞳孔骤缩。
三个月前他在实验室咳血的画面，连苏棠都不知道细节，这人却了如指掌。
“你以为你能拯救她？”另一个他冷笑，声音像冰刃划过玻璃，“当年顾家把她赶出去时，你在查下药证据；她被全网黑时，你在买热搜压词条；现在她被蓝雨的残影拖进命运之门，你以为切断齿轮就能改变什么？”他抬起手，指尖凝聚起黑色光团，幽光吞吐，像一颗跳动的心脏，“你只是被命运操控的棋子，连爱她都要靠系统提示。”
顾砚没有动。
他望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突然想起苏棠在玄脉觉醒前说的话：“我承认怨恨存在，但我选择不让它定义我。”
“你说得对。”他开口时，声音里竟带着几分释然，像雪融后第一缕春风吹过冰面，“我曾是棋子。
被顾家的伪善骗，被林薇薇的阴谋耍，甚至被自己的执念困在实验室里熬到咳血。”他往前走了两步，镜面在他脚下裂开蛛网状的纹路，裂痕中渗出微弱金光，像大地在呼吸，“但现在，我想做她的光。”
另一个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如果你是我，你就该知道，我从不轻易放手。”顾砚伸出手，掌心朝上，指尖微微颤抖，却坚定如初，“苏棠说过，她要活得比所有人都光明。
那我就站在她前面，替她挡所有阴影。”
空间里突然安静得可怕。
连黑雾都凝滞了。
另一个他盯着顾砚的眼睛看了很久，久到顾砚能看清自己瞳孔里跳动的光——那是他在苏棠直播间里见过的，粉丝刷“玄学姐加油”时的光，温暖、明亮，像夏夜的萤火。
“你变了。”另一个他忽然露出一丝苦笑，那抹笑与顾砚在苏棠拆他送的生日礼物时的表情如出一辙，温柔中藏着一丝笨拙的羞涩，“当年我在储物间发抖时，从没想过会有人愿意把热粥分我一半。”
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开始化作金光。
顾砚本能地伸手去接，那些金粉却顺着指缝钻进他的皮肤，带着暖意流遍全身，像春阳融雪，缓缓渗入血脉。
他忽然想起苏棠用灵剑刺穿蓝雨残影时，对方说的“谢谢你让我休息”——原来被执念困住的，从来不止苏棠。
整座镜面空间剧烈震动起来。
顾砚踉跄着扶住一面镜子，镜中映出的不再是过去的碎片，而是苏棠的脸。
她正被金芒击中后心，发丝飞扬，唇角溢血，栽进混沌前的最后一眼，分明是朝着他的方向。
“命运之门的核心！”星瞳的声音突然炸响，带着少见的急切，电子音因情绪波动而失真，“现在是唯一的机会，你要切断它吗？”
顾砚抬头。
原本镜面环绕的空间中央，此刻浮着一枚旋转的青铜齿轮，无数银线从齿轮里延伸出去，他认出那是苏棠的命格线——细若游丝却坚韧，还有他的，林薇薇的，甚至苏老爷子的。
“切断它，你们就能摆脱所有被篡改的命运。”星瞳的声音带着电子音的杂音，“但遗迹会崩塌，你可能……”
“可能什么？”顾砚打断她。
他望着齿轮上苏棠的命格线正被一缕黑气缠绕，那是蓝雨残留的诅咒，像毒蛇般缓缓收紧，“是可能死？
还是可能再也见不到她？”
星瞳沉默了。
顾砚深吸一口气。
他想起苏棠在直播里给粉丝算姻缘时的认真，指尖在卦象上轻轻滑动；想起她用灵剑刻他名字缩写时的专注，剑尖划过石面，火星四溅；想起她被绑架时，他把枪塞进她手里说“我善后”，她抬头看他，眼里有泪光，却倔强地没让它落下。
“从今以后，我们不再受命运束缚。”
他伸手触碰齿轮。
指尖刚碰到青铜表面，剧烈的刺痛便从掌心炸开——那是命运在反抗，像千万根烧红的针同时刺入神经。
可顾砚没有松手，他咬着牙，舌尖尝到血的咸腥，看着齿轮上的银线一根根断裂。
苏棠的那根最先挣脱黑气，在空中划出一道金光，像流星划破夜空；他的那根紧随其后，带着他所有的执念与爱意，断裂时发出清越的嗡鸣；最后是林薇薇的，断得干脆利落，像被快刀斩断的烂绳，无声无息。
“咔嚓——”
齿轮裂开第一道缝时，整座遗迹开始崩塌。
镜面墙壁接二连三地碎裂，化作金粉消散；青铜齿轮的碎片砸在地上，溅起火星，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星瞳的声音被轰鸣盖过，只来得及喊一声“快出去！”
他望着崩塌的天花板，突然笑了。
他想起苏棠在玄脉觉醒时，掌心浮起的金色纹路，像一朵绽放的花；想起他们第一次在拍卖会上见面，她撒他一脸糯米粉时的凶巴巴，鼻尖还沾着白粉；想起她被苏老爷子认亲那天，红着眼圈扑进他怀里说“现在我有两个家了”。
“苏棠……”他轻声呢喃，声音被落石的轰鸣吞没，“等我回来。”
话音未落，头顶的巨石轰然坠落。
同一时刻，灵魂镜像空间外。
阿宝炸着毛冲进即将崩塌的遗迹，玄猫特有的灵识让它看见最深处的画面：顾砚站在碎石里，嘴角扬着温柔的笑意，像是在对谁说话。
“喵——！”它尖叫着往前扑，却被一道金芒弹开。
等它再抬头，遗迹已经彻底坍塌，只余下漫天金粉飘落在地。
而在更深处的混沌里，苏棠正踉跄后退。
她的掌心还残留着玄脉觉醒的热意，耳边却响起顾砚的声音——那是他在镜面世界说的最后一句话，清晰得像是贴着她的耳朵说的：“等我回来。”
空间裂痕里漏进的光刺得她睁不开眼，可她还是伸出手，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顾砚……”她的声音被崩塌声撕碎，“我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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