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救命的按钮最终还是从他无力的指尖滑开，细微的塑料回弹声，在寂静的特护病房里几不可闻。
顾砚眼中的光亮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意识再次沉入深海，徒留监护仪上平稳却毫无起伏的波形。
同一时刻，城市之巅，风声呼啸。
周秘书气喘吁吁地冲上医院天台，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苏棠站在天台边缘，白色的病号服被风鼓动得猎猎作响，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
她乌黑的长发被吹得凌乱，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精致却毫无血色的下巴。
“太太！”周秘书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您快下来！下面……下面出事了！”
苏棠没有回头，只是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手机。
屏幕上，一个直播间的窗口赫然在目，在线人数的数字已经跳过七位数，正以恐怖的速度持续攀升。
“白露联合李董，还有几位元老，封锁了顶层会议室。”周秘书的声音急切得几乎破音，“他们对外发布消息，说您因为先生的事精神受到巨大刺激，已经不适合再参与集团的任何决策了！他们要……他们要启动紧急预案，剥夺您的代理权！”
风声灌入耳中，苏棠却像是全然未闻。
她只是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周秘书，他们怕的不是我疯。”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却异常清晰，“他们怕的是，一个疯子，会不管不顾地把所有真相都说出来。”
话音落下，她将那枚造型古朴、泛着金属幽光的戒指，缓缓戴回了自己的左手无名指。
那枚被她暂时取下的“封印之契”，在接触到她皮肤的瞬间，仿佛有微弱的电流窜过。
她转身，平静地走向电梯口，那双往日里总是温柔似水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沉静。
顾氏集团顶层，气氛凝重如铁。
会议室厚重的实木大门紧闭，两名身形魁梧的保安如门神般守在两侧，拦住了所有试图靠近的人。
“抱歉，苏女士。没有董事会的联合许可，任何人不得入内。”为首的保安语气公式化，但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苏棠没有与他争辩，甚至连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未表露。
她只是沉默地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份文件袋，动作不疾不徐。
当那份盖着公证处钢印的《紧急事务全权代理书》被展开时，保安的瞳孔微微一缩。
顾砚那龙飞凤凤舞的签名，在集团内无人不识。
“这……”保安显然没料到她有这一手。
“这还不够。”苏棠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所有竖起耳朵的人听清。
她抽出附在代理书后的另一份文件——一份由瑞典卡罗林斯卡医学院出具的脑波同步医学报告。
“根据顾氏集团内部章程第十七条第三款：当集团唯一继承人因不可抗力导致意识异常、无法行使正常权力时，其法定意志可通过具备99.9%生物共振匹配度的代行者执行。报告显示，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匹配者。”
她的话像一颗炸雷，在死寂的走廊里炸开。
生物共振？
代行者？
这些听起来如同科幻电影里的词汇，此刻却以白纸黑字的形式，带着权威机构的认证，摆在了众人面前。
保安迟疑了，他只是个拿钱办事的，可眼前这份文件的分量，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职权范围。
就在这片刻的犹豫间，苏棠已经从容地将一个便携手机支架架在门口，调整好角度，然后轻轻按下了屏幕上的直播按键。
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会议室内外，两个世界被同时点燃。
弹幕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屏幕。
“卧槽！是沈太太！她真的来了！”
“正主登场！这气场，爱了爱了！”
“快看李董那张脸，绿得跟股票K线似的！”
会议室内，原本正在慷慨陈词的白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她看着那扇被从外部投映上直播画面的磨砂玻璃门，气得脸色涨红，猛地一拍桌子：“苏棠！你疯了吗！这里是顾氏的董事会，不是你的网红秀场！保安！把她给我赶出去！”
然而，苏棠的声音却透过门口的扩音设备，清晰地传了进来，带着一丝云淡风轻的笑意：“既然白小姐觉得这是秀场，那我这个‘网红’，就先给各位董事和线上的百万股东们，汇报一下我的工作成果。”
她不紧不慢地在手机上操作了几下，会议室内的投影大屏瞬间被她的手机屏幕共享。
一张清晰的资金流向图，取代了白露那份煽动性十足的PPT。
“就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我通过顾砚留下的加密渠道，成功追回了被某些人利用职务之便，分批次转移出境的资产，共计三亿两千万。”
“同时，冻结了六个与顾氏有关联、但并未记录在册的离岸秘密账户。”
“哦，对了。”苏棠的语气顿了顿，像是不经意地补充道，“顺便，我还查到了一笔很有趣的账。李董事长的夫人，上周在澳门新葡京，一次性输掉了八千万。而这笔钱的来源，很不巧，正是顾氏集团旗下‘宏业建筑’一笔去向不明的工程预付款。”
李董那张原本就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变得惨白如纸。
他霍然起身，指着门口，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在座的其他董事，脸上的表情更是精彩纷呈，惊愕、恐惧、猜忌，不一而足。
白露也没想到苏棠一出手就是如此致命的重锤，她尖声叫道：“你……你血口喷人！这些都是你伪造的！”
“伪造？”苏棠轻笑一声，画面再度切换。
这一次，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音频播放器。
“接下来，请大家听一段加密录音。”
一段略带电流声的对话响起，那是顾砚的声音，冷静而决绝，是他昏迷前一天与王牌律师的最后一次通话。
“……王律，你听好。如果我发生任何意外，我在顾氏持有的全部股份，其所有投票权，无条件、无时限，自动转至我的妻子苏棠名下。记住，她不是备选，也不是之一。她，是我的唯一选择。”
录音结束，会议室内外，一片死寂。
那句“我的唯一选择”，像一把淬了火的利刃，刺穿了白露用谎言编织的所有铠甲。
她一直以来标榜的“青梅竹马”、“最懂顾砚的人”的身份，在这一刻，被衬托得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苏棠缓缓举起自己的左手，那枚“封印之契”在会议室的灯光下，泛着一抹深邃的幽蓝微光。
“你们要换掉的，是顾砚的选择。”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所以，你们想换人，得先问问它，同不同意。”
“那是什么鬼东西！”白露终于崩溃了，她指着苏棠手上的戒指，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她戴着的是什么邪物？！她被那东西控制了！她不是苏棠！”
面对白露的失态，苏棠的反应却平静得出奇。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慢慢地、郑重地将戒指从手指上摘下，然后放入一个随身携带的透明密封检测盒中。
“这不是邪物。”苏棠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门口的手机镜头上，“它的名字，叫‘封印之-契’。封印的，是某些人无止境的贪婪；契约的，是那些你们以为能永远藏在黑暗里的罪恶。”
她将检测盒高高举起，像是在展示一枚至高无上的权杖。
“从今天起，顾氏集团所有重大决策，都将通过这个直播间，向全体股东公开。透明，是最好的封印。”
她转过身，彻底面向镜头，身后是董事们一张张煞白或铁青的脸。
她的唇边，终于绽开一抹真正的、胜利的微笑。
“各位，欢迎来到，新顾氏。”
风波散尽，会议室的人潮如退去的潮水般散去，只留下狼藉和沉默。
周秘书快步走到苏棠身边，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激动和难以置信的崇拜。
“太太，您……”
“把直播后台的数据整理一下，尤其是那几个带头刷负面评论的ID，深挖一下。”苏棠的声音恢复了些许疲惫，她靠在墙边，轻轻揉着眉心。
“是！”周秘书立刻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操作。
他熟练地导出后台数据，检查着录播文件是否完整。
然而，就在他拖动进度条快进预览时，手指忽然一顿。
在录播视频的末尾，有一段长达三秒钟的黑屏。
这在不间断的直播中是极不正常的。
他以为是信号中断，下意识地点开播放。
没有声音，画面漆黑一片。
但就在黑屏结束前的最后一帧，微弱的光线似乎从缝隙中透出，隐约照亮了一张苍白的嘴唇。
那嘴唇，分明是躺在病床上的顾砚。
画面一闪而过，但周秘书看得清清楚楚。
那双毫无血色的嘴唇，在那一刻，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微微动了一下。
没有发出声音，但那口型，周秘书却看得懂。
他在说：“棠棠，赢了。”
周秘书猛地抬头，望向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心脏狂跳不止。
而站在窗边的苏棠，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也缓缓侧过头。
她的目光穿透玻璃，望向那片深沉的夜色，原本因胜利而略显放松的眼神，骤然凝固。
那不是一场孤军奋战。
他一直都在。
这场战争，原来才刚刚开始。
她的战场，也绝不仅仅是这间会议室。
那些潜藏在光明与荣耀之下，以他和她的名字命名的，最深沉的黑暗，正等着她去亲手揭开。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