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是这间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病房里唯一鲜活的节拍。
苏棠守了整整一夜,眼底布满血丝,指尖却不知疲倦地,一遍遍轻抚着顾砚清晰冷硬的眉骨。
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仿佛隔绝了外界所有的风雨和算计。
忽然,他蝶翼般的睫毛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苏棠的呼吸瞬间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屏息凝神,看到那双紧闭了太久的眼眸,正缓缓掀开一道缝隙。
黯淡的瞳孔里,倒映出她苍白又错愕的脸。
他的嘴唇干裂,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发出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一种足以穿透所有绝望的安抚力量。
“别怕……我在。”
就是这三个字,让她瞬间溃不成军。
眼眶灼热,积攒了无数个日夜的委屈、恐惧与不甘,在此刻尽数化为滚烫的泪水。
她死死握住他冰冷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你每次都说‘别怕’!可你知不知道,每一次你倒下,都是我一个人在扛!”
顾砚的目光艰难地移动,最终落在了她白皙手腕上那道狰狞的旧伤疤上,瞳孔骤然收缩。
那道伤,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痛。
他费力地抬起另一只手,虚弱地触碰着那道痕迹,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颤抖:“退婚那晚……我妈用你的命威胁我。她说,如果我不在协议上签字,她就让林家的人……‘处理掉那个碍眼的养女’。”
“养女”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刺得苏棠心口一抽。
“我签了字,”顾砚的呼吸变得急促,仿佛每一句话都在消耗他所剩无几的生命力,“可我连夜写好了授权书,将顾氏的一切都转给你……我以为,我以为你能懂我的……”
泪水如断线的珍珠,滚滚滑落。
原来是这样。
那些她以为的背叛与绝情,背后竟是如此不堪的真相。
她懂了,可这迟来的懂得,代价太过沉重。
她用力摇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我现在懂了。可是顾砚,我不要你再替我做任何决定。下一次,不准了。”
“感动完了?”一个冰冷戏谑的女声,毫无征兆地在她脑海中响起,“别忘了,他体内的煞气只是被九宫阵暂时压制。他醒不过三天,就会被再度吞噬,死得比任何一次都惨。”
是蓝雨。
苏棠猛地闭上眼,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
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决绝的平静。
她从口袋里取出一枚造型古朴的戒指,戒面是一块幽蓝的宝石,内部仿佛有流光涌动。
这就是“封印之契”。
她没有犹豫,抓过顾砚的手,将他的手指强硬地覆上戒面。
顾砚虚弱地皱眉,不解地看着她。
“你说我控制不了你体内的煞气?”苏棠的嘴角勾起一抹凄然的笑,低声对他,也像是在对脑海中的蓝雨宣战,“那我就找个人,替我让你听话。”
她从随身背包里拿出一部特制的掌上电脑,一根数据线连接着戒指的底座,另一端则接入了顾砚身旁的心电监护系统。
屏幕上,韩哥熬了几个通宵为她开发的脑波同步程序已经准备就绪。
“程序启动。生命体征数据接入……脑波频率同步开始……”
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苏棠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戒指戴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然后将戴着戒指的手,与顾砚的手十指紧扣。
“从今天起,你的痛,我来全盘接收。”
病房门恰在此时被推开,苏老太拄着龙头拐杖,在一众黑衣保镖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她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那些复杂的仪器,最后定格在苏棠苍白的脸上,冷冷开口:“玄脉之力,岂是儿戏?以你的命格强行续引他的命数,你会折寿的。”
苏棠缓缓抬头,目光平静地与老人对视,没有丝毫退缩:“我娘当年用她的命封印了苏家后山的煞气源头,如今我用我的命续我男人的命,一报还一报,不亏。倒是您——苏家的老太君,当年我娘身死,苏家上下联手掩盖真相,您又为何坐视不理?”
这一问,直击要害。
苏老太浑身一震,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她沉默了许久,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最终,她没有回答苏棠的问题,只是从怀中取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青铜罗盘,放在了床头柜上。
“这局棋,早已超出了所有人的掌控。”她的声音苍老而疲惫,“若你真有破局的决心,就去后山那口废弃的老井下,找到‘玄门碑’。答案,或许在那里。”
说完,她转身,不再看病床上的两人一眼,带着人浩浩荡荡地离去。
当晚,苏棠动用顾砚授权给她的权限,将他转入了安保等级最高的特护病房。
她花了一个小时,用随身携带的朱砂和符纸,在病房四周布下了一个微型的“九宫守护阵”,隔绝了外界一切窥探。
做完这一切,她才终于能坐下来,安静地守在他身边。
她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那本母亲留下的手札,翻到了最后一页。
泛黄的纸页上,是母亲秀丽而决绝的绝笔:
“若双命共鸣,可启‘心契之术’——以爱为引,以血为契,共承命劫,同生共死。”
苏棠的指尖轻轻抚过那枚幽蓝的戒指,上面的冰凉触感仿佛能渗入骨髓。
她低头,凝视着顾砚沉睡的安详面容,唇边漾开一抹温柔的笑意,低声呢喃:“你总说,欠我一场盛大的婚礼……那这一次,换我先许你一场生死不离。”
窗外,清冷的月光如水银般洒落进来,映照在她的戒指上。
戒面内,那道沉寂的蓝色纹路,竟随着顾砚平稳的呼吸节奏,开始微微起伏,一明一灭,宛若有了生命。
而在无人察觉的病房玻璃镜面倒影里,一道属于蓝雨的虚影缓缓浮现。
她睁开了眼,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情感,只有无尽的漠然与期待。
她的唇形无声开合,吐出了几个字:
“终于……等到双生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