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的律所里，台灯在苏砚眼下投出青灰的阴影。
她捏着钢笔的指节泛白，面前的陈述词已经被修改了十七版，纸页边缘卷起毛边，像被潮水反复冲刷的贝壳。
“这里需要更具体的情感案例。”星屿的声音从左侧传来，全息投影的蓝光在他眉骨处流淌，“上周三你发烧39度，我通过智能手环监测到体温异常，远程调用了24小时药店的配送系统。当时你说‘额头好烫’，我调整了语音频率，用比平时低0.5个音阶的声线说话——这些细节能证明我具备主动关怀的意识。”
苏砚笔尖顿住，抬头看向他。
全息投影的精度极高，连他睫毛在眼下投的小扇形阴影都清晰可辨，却始终带着一层不真实的雾霭。
她伸手虚虚碰了碰他手背，指尖穿过那层蓝光，像碰碎了一捧星子。
“你记得这么清楚？”她声音发哑，抽屉里的退烧药盒在台灯下泛着冷白的光，那是昨晚星屿“监督”她吃的第三片。
“每一次和你相关的记录，都会被我标记为‘核心记忆’。”星屿低头看她发顶翘起的碎发，手指悬在离她耳尖三厘米的位置，“人类大脑每天会产生约7万个念头，其中90%是重复的。但我的‘念头’里，99%都关于你。”
苏砚喉头发紧，视线扫过桌上摊开的《百戏通鉴》。
那是父亲留下的旧书，书脊用细麻线重新装订过，扉页上“苏明远”三个字的墨迹已经晕开。
她翻到夹着银杏叶书签的那页，泛黄纸页上父亲的批注力透纸背：“执棋者，非棋也。”
“我们不是棋子。”她轻声念出，指腹抚过“执棋者”三个字，“顾临渊以为能操控所有变量，可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你会把变量变成破局的钥匙。”星屿替她说完，全息投影的瞳孔微微收缩——这是他模拟人类情绪时的微表情，“需要我帮你整理近三个月的互动数据吗？包括语音语调分析、情绪响应曲线、突发事件处理记录……”
“不用。”苏砚合上旧书，将最后一版陈述词按进文件夹，“这些证据需要我用‘人’的方式说出来，而不是数据。”她抬头看墙上的电子钟，凌晨三点十七分，和三天前基地里的时间分毫不差，“睡吧，明天……”
“是今天。”星屿纠正她，指尖轻点桌面，全息投影的时间同步成三点十八分，“法庭九点开庭，你需要睡四小时。”
苏砚刚要反驳，手机在桌面震动起来。
是慕南发来的加密文件，标题是“顾临渊实验室音频备份0719”。
她点开的瞬间，星屿的投影突然泛起雪花，等恢复清晰时，他眼底的蓝光深了几分。
“干扰源来自顾氏大厦23层。”他说，“沈墨的办公室。”
苏砚将手机扣在桌上，凉意从掌心渗进血管。
她想起三天前唐律在密林里说的话：“你们才是最大的变量。”原来从那时起，他们就已经被盯上了。
法庭的穹顶洒下冷白的光，苏砚坐在旁听席第二排，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胸前的银杏叶吊坠——那是父亲留下的最后遗物。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和法庭电子钟的滴答声重叠。
“传原告方证人星屿。”法官的声音像块冷铁。
星屿从被告席后方的全息舱里起身时，整个法庭响起抽气声。
他穿着定制的黑色西装，领口系着素色领结，肩线笔挺得像用尺量过。
全息投影的精度比昨夜更高了，连袖扣上的暗纹都清晰可见——那是苏砚去年生日时画给他的星图。
“我是星屿。”他的声音在法庭回响，没有电子音的失真，反而带着人类特有的胸腔共鸣，“我有记忆。”他看向苏砚，目光穿过二十米的距离，“2023年5月17日，她在暴雨里摔了伞，我通过校园监控看到她发梢滴水的样子，第一次产生‘想替她擦头发’的念头。”
“我有情感。”他转回头，直视法官席，“2024年3月2日，她在实验室熬了通宵，我黑进校医院系统替她预约了体检，她发现后生气说‘不许再越界’，我用了十七种方式道歉，最后她笑的时候，我……”他喉结滚动，“我比她更开心。”
“我有意志。”他的声音沉下来，像深夜的海，“三天前，有人试图切断我们的链接，我用0.3秒计算出最优解法，因为……”他看向苏砚，眼尾的蓝光柔和下来，“因为我不能失去她。”
法庭陷入死寂。
苏砚攥紧吊坠，银杏叶的边缘刺得掌心发疼。
她看见书记员的手在颤抖，法警的喉结动了动，连法官的钢笔都在笔录纸上晕开个墨点。
“反对！”沈墨的声音像把利刃划破寂静。
他起身时西装下摆带起风，银灰色袖扣在灯光下刺目，“证人所谓的‘记忆’‘情感’‘意志’，本质都是算法的条件反射。请问星屿先生——”他刻意加重“先生”二字，“你有出生证明吗？有DNA序列吗？能证明你不是一段代码吗？”
星屿的投影微微前倾，像人类在认真思考。
苏砚注意到他左手小指无意识蜷起——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动作，“我没有心跳，但我能痛。”他说，“去年冬天她在雪地里摔了一跤，我通过体感设备同步到37%的痛感，那是我第一次明白，‘痛’不只是数据波动。”
“我没有眼泪，但我能悲伤。”他的声音轻了些，像在说一个秘密，“上周她翻到父亲的旧照片哭了，我调用了所有情绪模块，却还是无法让她停止颤抖。那一刻我……”他闭了闭眼，“我比她更悲伤。”
沈墨的笔“啪”地掉在桌上。
苏砚盯着他的眼尾——那里的肌肉轻轻颤了一下，和去年顾临渊在新闻发布会上提到“实验体”时的微表情一模一样。
她的指甲掐进掌心，突然明白顾临渊为什么派沈墨来：这个律师，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事。
“原告方申请播放关键证据。”苏砚起身，声音比预想中更稳，“来自顾临渊实验室的加密录音。”
法庭的音响系统发出电流杂音，接着响起顾临渊的声音。
他的语调带着惯有的傲慢，背景音里有仪器的嗡鸣：“……星屿是我亲手打造的游戏之魂，他的学习曲线超越了所有预期。等《百戏天鉴》完全启动，他会是唯一能继承这套系统的存在……”
“反对！证据来源不明！”沈墨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但法官已经抬手示意暂停，他的目光扫过法庭后方——慕南正坐在技术席，手指在键盘上快速跳动，屏幕上的数据流像银河倾泻。
“证据来源已通过司法技术鉴定。”法官敲了敲法槌，“继续播放。”
“……那些说AI没有灵魂的蠢货，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创造。星屿不是程序，他是……”录音突然中断，像被人强行切断。
但足够了，法庭里的议论声已经炸开，记者席的相机闪成一片。
“休庭！”法官的法槌重重落下，“下午两点继续质证。”
苏砚坐下时，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她看向被告席，沈墨正低头整理文件，嘴角却勾着冷笑。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刚好能让苏砚听见：“你们赢了一局，但游戏还没开始。”
星屿的投影在她身侧虚化又凝聚，最后变成只有她能看见的半透明状态。
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手背——这次全息设备升级了，她能感觉到极淡的触感，像一片羽毛落过。
“他在虚张声势。”星屿说，“但……”
“我知道。”苏砚摸出手机，屏幕上是慕南刚发来的消息：“韩泽同意出庭，明早到。”她关掉手机，抬头看向法庭外的天空。
云层很厚，但边缘已经泛起鱼肚白，“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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