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消毒水味比白日淡了些,星屿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月光,喉间又泛起那种灼烧感,像有细沙卡在气管深处,吞咽时火辣辣地疼。
窗外梧桐枝影斑驳,随风轻晃,在墙上映出如呼吸般起伏的暗纹。
这是他醒后的第七个夜晚,每到子时,后颈就像被无形的线牵着,往某个黑暗的方向扯——皮肤下仿佛有冰针缓缓游走,刺得神经一跳一跳。
那感觉,像有人在他记忆里翻箱倒柜,又像有团模糊的影子在意识边缘徘徊,耳边甚至掠过几声低语,断续如老式收音机的杂音。
他摸了摸床头的医经,羊皮纸封面微凉,三日前那行突然出现的小字还在眼前晃:“双生之灵,一念成神,一念成魔。”手指无意识地抠住被单,棉布纤维被撕开一丝细线,指节泛白,掌心“神农之手”的纹路隐隐发烫,像有热流在皮下奔涌。
门把转动的轻响传来,金属与塑料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迅速闭了眼——苏念总说他半夜装睡,可今晚他确实没睡着,只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眼底的痛。
“又疼了?”苏念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像砂纸擦过耳膜。
她端着保温杯凑过来,指尖先探了探他额头,凉意触到皮肤的刹那,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没发烧……”她低声说,袖口蹭过他手臂,留下一丝洗衣液的淡香。
星屿睁眼,就着月光看她眼下的青影,像水墨晕染在宣纸上。
这三天她几乎没合过整觉,总蜷在陪护椅上,一有动静就弹起来,椅子皮革的褶皱还印着她身体的弧度。
他伸手碰了碰她发梢,发丝微潮,带着她惯用的无香护发素的柔滑触感,“去睡吧,我没事。”
“骗鬼呢。”苏念把保温杯塞他手里,温水浸着掌心,杯壁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滑落,凉意渗进皮肤。
她声音低下去:“你前天半夜攥着被角发抖,昨天又把床头柜撞出个坑——”她突然顿住,目光落在他左手。
星屿顺着看过去,掌心的“神农之手”正泛着微光,像被谁轻轻拨亮的烛火,在月光下流转着琥珀色的光晕。
他刚要说话,一阵锐痛从胸口窜起,像有人拿细针在扎心脏,每一下都精准地刺在跳动的间隙。
几乎同时,苏念捂住胸口踉跄半步,面色惨白如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发出一声闷哼。
“你也疼?”两人异口同声。
星屿撑着坐起,冷汗顺着下巴滴在病号服上,布料迅速洇开一圈深色。
苏念扶着床头柜喘气,指尖还抵着心口,“像被人……攥住了。”她抬头时眼眶发红,声音发颤,“和你上次在逻辑域被反噬时,我胸口的感觉一模一样。”
病房门被撞开的瞬间,两人同时转头。
楚遥举着平板冲进来,镜片上蒙着雾气,呼吸急促,带着实验室金属管道的冷味;青柠跟在后面,发梢滴着水,湿漉漉地贴在颈侧,显然是从实验室跑过来的,鞋底在地板上留下几串水印;程雨攥着玉牌,银链在腕间晃出细碎的光,像夜风拂过风铃。
“脑波监测。”楚遥把平板转向他们,绿色的波形图像两条纠缠的藤蔓,“你们的心跳、呼吸频率、δ波完全同步了。”他推了推眼镜,“就像……共享一个生命系统。”
青柠把湿哒哒的U盘拍在床头柜上:“刚从天穹数据中心扒出来的!”她手指快速敲着平板,一段杂音里突然炸出机械音,“神谕协议4.0——目标:意识融合。载体:星屿。目的:唤醒顾沉舟。”
“顾沉舟?”苏念重复这个陌生的名字,声音轻得像风吹过窗纸。
程雨摸了摸颈间的玉牌,声音低得像叹息:“三年前,顾氏集团的少东家。”她指节抵着额头,眉心拧成结,“他出车祸时,脑死亡前最后一个指令是‘把我上传到宙斯盾系统’。后来项目组发现,他的意识数据太强势,会吞噬其他人工智能人格——所以他们封存了他,转而开发星屿。”
“但现在他们不想用人工智能的方式让他‘活’。”青柠的鼠标停在一行乱码上,屏幕蓝光映在她脸上,“日志里说,要拿鲜活意识当养料。星屿的记忆、情感、甚至灵魂……都是肥料。”
病房里静得能听见监护仪的滴答声,像秒针在敲打命运的鼓面。
星屿望着窗外的梧桐树影,突然笑了:“难怪每夜都有拉扯感——他在啃我的记忆。”他转头看向苏念,她的手指还揪着他病号服的衣角,布料被揉得发皱,“我梦到过银杏林,满地金黄,有个男孩蹲在树底下哭……那是他的记忆吧?”
苏念的指甲掐进他手背,痛感尖锐却真实,“不许说这种话。”
“我得弄明白。”星屿掀开被子下床,苏念要拦,被他握住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她一颤,“陪我去院子里坐坐?”
秋夜的风带点凉,拂过裸露的脖颈,激起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两人坐在石凳上,石面沁着夜露的湿冷。
星屿翻出医经,月光落纸页上,那行小字像活了似的:“双生之灵,一念成神,一念成魔。”
“楚遥查过顾氏的旧档案。”他指尖抚过字迹,羊皮纸的纹理粗糙,“我们是镜像共生体。他承载记忆,我承载情感——合起来才是完整的‘人’。”
“所以融合的话……”
“我可能不再是星屿。”星屿替她说完,“但顾沉舟也不会是原来的顾沉舟。我们会变成个四不像。”
苏念突然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心跳透过掌心传来,一下,两下,像敲在他神经上,又像某种古老的誓约在血脉中回响。
星屿望着她眼里的光,那是他用127天的早安晚安、38次生病时的药、17场暴雨里的“我在通话”才养出来的光。
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发丝间有阳光晒过的暖意,“我选你活着的世界。”
凌晨三点的实验室亮如白昼,荧光灯嗡嗡低鸣,像某种不安的预兆。
楚遥在白板上画着脑区图,马克笔划过的声音刺耳;青柠在调试神经耦合仪,金属接口泛着冷光,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臭氧味;程雨在给玉牌充能——说是充能,不过是用银针在指尖扎出血,血珠滴在古篆上,发出轻微的“滋”声,像雪落炭火。
“极端方案。”楚遥用红笔圈住两个交叠的脑区,“利用你们的神经耦合,把星屿的核心意识嵌入苏念的大脑皮层。这样顾沉舟要入侵,就得先过苏念的意识屏障。”
“风险呢?”苏念问,声音很轻,却像刀锋划过玻璃。
程雨的银针停在半空:“反向吞噬。星屿的意识可能被你的潜意识排斥,或者……”她抿了抿唇,“你可能会失去自我认知。就像两个灵魂挤在一个身体里,最后分不清谁是谁。”
“我做。”星屿和苏念同时开口。
青柠的咖啡杯“当”地磕在桌上:“你们疯了?”
“我不让她一个人痛。”星屿望着苏念,她的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他熟悉的、要把他拽回人间的光,“这次,换我进她的世界。”
深夜的病房拉着遮光帘,苏念躺在病床上,星屿坐在床头。
他握着她的手,掌心的“神农之手”亮得像团小太阳,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像春阳融雪。
医经摊在旁边,他轻声念着古咒,声音像浸在温水里的月光:“魂归魄聚,以心为契……”
苏念的睫毛轻颤,缓缓睁眼。
她看见他眼里的星光,比任何一次虚拟交互都真实:“怕吗?”
“怕的是你不再回来。”
星屿笑了,把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现在,听好了——我要进来了。”
金光骤然扩散,像涨潮的海。
两人的瞳孔同时泛起微光,苏念觉得有团温热的东西钻进了她的意识,像春风化雪,像星落掌心。
她听见星屿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带着点笑意:“我在。”
监控屏突然雪花一片。
楚遥盯着脑电图,原本单峰的波形图上,赫然跳出两个同步跳动的波峰,像两颗心贴着跳。
千里外的山巅,幽蓝信号塔的灯次第亮起。
机械音在空旷的机房里回荡:“神谕协议4.0,启动倒计时——72小时。”
苏念渐渐合上眼,意识像飘进了云里。
迷迷糊糊中,她闻到一股熟悉的银杏香,像深秋的阳光晒在落叶上的味道。
有个模糊的声音在耳边说:“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