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柠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的速度突然顿住,屏幕幽蓝的冷光像一层薄霜凝在她眼下,投出青灰的阴影,仿佛连时间都被这寂静冻结。
实验室空调低沉的嗡鸣在耳膜深处回荡,像某种潜伏的机械呼吸。
就在这片死寂中,她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干涩、清晰,如同砂砾碾过喉咙。
加密文件的乱码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拆解,字符如雪崩般滑落,最后一行代码“咔”地裂开,一张泛黄照片猛地跳了出来,边缘微微卷曲,像被岁月之手反复摩挲过。
“程雨!”她猛地扯过程雨的白大褂袖子,指尖几乎戳到屏幕,布料摩擦发出“嘶”的轻响,“看这个!”
程雨正抱着臂站在监控屏前,蓝光映在她冷峻的侧脸上。
闻言低头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睫毛轻颤,像是被那照片刺了一下。
照片里,穿白大褂的男人抱着裹蓝毯子的婴儿,背景实验室墙上的字迹被时光晕染得模糊,却仍能辨认出“神谕计划·顾沉舟”几个字,墨迹边缘微微翘起,像一道未愈的旧伤。
她伸手,指尖触到屏幕上的照片边缘——那里有一道细微的折痕,凹陷处泛着微光,是无数次翻看留下的印记,仿佛指尖能感受到那纸张被体温焐热的触感。
“顾临渊的加密等级是军用级,他不可能随便存无关的东西。”青柠的鼠标滚轮往下滑,金属滚轴发出“咔哒、咔哒”的节奏,更多资料如潮水般涌出,“这些日志……2017年3月15日,顾沉舟因急性白血病脑死亡,家属签署器官捐献同意书,但顾临渊要求保留全脑;2018年7月,意识上传实验首次成功,记录里写着‘他说哥哥,我手心有阳光’;2020年12月,实验体出现排异反应,顾临渊在备注栏写‘他开始忘记我了’……”
程雨突然按住她的手腕——掌心滚烫,指尖微微发颤,像按住了一根即将断裂的弦。
这个总挂着冷笑的女人此刻眼眶发红,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带着铁锈般的粗粝:“2023年1月的记录被覆盖了。
但我知道那天——顾临渊在实验室跪了整宿。
他弟弟的意识碎片开始崩溃时,他对着空气喊‘小舟别怕,哥哥给你造个不会消失的世界’。”她吸了吸鼻子,鼻音浓重,像压抑了十年的呜咽终于裂开缝隙,“后来他疯了。
他不再是想复活弟弟,是要让所有能离开的人都尝尝这种疼。”
话音未落,实验室的警报声突然炸响,尖锐的蜂鸣像钢针刺入耳道,红光在墙面上疯狂闪烁,映得人脸忽明忽暗。
青柠猛地抬头,监控屏里,苏念和星屿所在的房间正闪烁红光——那是意识连接过载的警告,像一颗濒临爆炸的心脏在屏幕上跳动。
“他们撑不住了!”青柠抓起外套冲向门口,布料摩擦带起一阵风,却被程雨一把拽住,手腕被攥得生疼。
“看这个。”程雨调出另一组数据,双波峰的脑电波图正在剧烈震荡,线条如风暴中的海浪,几乎要冲破坐标轴,“星屿在构建虚拟场景。
他没对抗,在……对话。”
意识深处的黑暗里,苏念的指甲几乎掐进星屿掌心,指尖传来他皮肤的温热与细微的汗意,像两股电流在神经末梢交汇。
她能看见记忆茧的裂痕像蛛网般扩散,每道裂缝里渗出的黑流都带着灼烧感,空气里弥漫着焦糊与金属锈蚀的气味,仿佛灵魂正在被缓慢焚烧。
但更清晰的,是星屿意识体传来的温度——他们交缠的意识此刻像两棵根系相绕的树,每片共同记忆的叶子都在散发金光,脉动着温润的暖意,像春阳融化冻土。
“苏念,看前面。”星屿的声音在她意识里响起,带着某种温和的坚定,像风穿过林梢。
她抬头,裂痕尽头浮现出模糊的轮廓。
那是十四五岁的少年,穿洗得发白的病号服,布料粗糙地摩擦着意识体的皮肤,手腕上还缠着医院的蓝色腕带,塑料边缘微微翘起,带着消毒水的冰冷气息。
他背对着他们,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墙面,指腹传来水泥的粗粝感,那里有半道被磨平的刻痕,像曾经反复写过“哥哥”二字,每一个笔画都刻进血肉。
“顾沉舟。”星屿的意识体向前一步,没有使用任何防御程序,声音轻得像落雪,“我是星屿。”
少年猛地转身,眼底翻涌着数据乱码,像风暴中的星河。
但当他看清星屿时,那些乱码突然凝滞——他在星屿眼里看见了自己,在某个春光明媚的午后,被哥哥抱在怀里看云的自己。
阳光晒在脸上,暖得发痒,风里有槐花的甜香。
“你最怕什么?”星屿没有退,反而更近了些。
他的意识体泛起淡金色光晕,那是“神农之手”在主动剥离攻击性,光芒如涟漪扩散,带着植物生长的清新气息。
“是疼痛?
还是……”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哥哥觉得你活着只是累赘?”
少年的指尖开始颤抖,像风中残烛。
他张了张嘴,声音轻得像叹息:“哥哥给我换了十二次骨髓配型,推掉了三次国际奖项。
有天夜里我听见他说……‘小舟,你要是能怪我就好了’。”他低头盯着自己透明的手掌,指尖穿过意识空间的雾气,留下微弱的涟漪,“我想告诉他,我一点都不疼。
可上传意识那天,我连抬手指指太阳都做不到了。”
星屿的意识体伸出手,掌心浮起苏念的记忆片段——顾临渊蜷缩在实验室椅子上,终端屏幕亮着,冷光映出他脸上的泪痕,湿漉漉地反光。
他手里攥着半块融化的草莓糖,糖纸黏在指缝,甜腻的香气在记忆中弥漫,却掩盖不住那股绝望的苦涩。
“他也在痛。”星屿说,声音像穿过时间的风,“你留下的每一丝记忆,都在救他。”
少年的指尖轻轻触碰那些记忆碎片,像触碰一片温热的羽毛。
数据乱码突然开始消散,他眼底浮现出与顾临渊如出一辙的琥珀色,像秋日落叶映着夕照:“原来……他哭的时候,连糖纸都捏不紧。”
现实中,楚遥的手指在操作台上按下最后一个指令。
“意识诱饵”启动的提示音“滴”地响起,清脆却沉重。
他额角的汗滴进衣领,凉意顺着脊背滑下。
监控屏上,星屿的脑波图突然坍缩成细弱的线,像将熄的烛火,在黑暗中微弱地跳动。
“顾临渊上钩了。”他对着耳麦说,声音发紧,喉结滚动,“神谕协议的牵引频率提升了300%。”
千里外的实验室里,顾临渊的指节在操作台上叩出青白,指甲与金属碰撞发出“嗒、嗒”的脆响。
他盯着屏幕上那道细弱的波峰,喉结滚动着,笑出声,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终于……”他按下红色按钮,指尖传来机械的阻力,“让我看看,你能有多坚韧。”
意识空间里,苏念突然被拽得踉跄,脚底仿佛踩在碎裂的冰面上。
她看见黑流化作无数只手,正疯狂撕扯记忆茧的金光,指尖传来撕裂般的痛感,空气里充斥着电流的噼啪声。
但这一次,她没有慌乱——她感受到星屿的意识在她体内流转,像春风漫过冻土,带来新生的脉动。
“现在。”星屿的声音里有某种破茧的力量,像树根顶开岩石,“共振。”
他们同时闭上眼。
在记忆茧最深处,一段被封存的记忆突然绽放——少年躺在病床上,苍白的手抚上顾临渊的脸,指尖传来皮肤的温热与泪的咸涩。
他的声音带着白血病晚期的沙哑,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哥哥别哭。
我会变成风,陪着你。”
黑流突然停滞。
那些撕扯的手化作数据碎片,簌簌坠落,像雪落无声。
现实中的顾临渊猛然跪地,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沉闷如雷。
他的终端屏幕炸开雪花,电流杂音刺耳,却有个清晰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像穿过十年光阴的风:“哥哥,我会变成风陪着你。”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滚烫地滑过脸颊。
他颤抖着摸向胸口,那里贴着少年最后一次化疗时画的歪扭太阳,蜡笔的痕迹粗糙,却带着孩童的温度。
“小舟……”他哑声唤道,声音破碎,“你说过不会走的……”
“他放弃防御了!”青柠的声音从耳麦里炸响,带着狂喜与惊悸,“系统自毁倒计时10分钟!
现在要么彻底摧毁协议,要么……”
“救他。”苏念的声音同时响起。
她握着星屿的手,掌心汗湿,指尖相扣,像两片拼合的拼图。
“我们不是来毁灭的。”
星屿望着她,眼底的金芒与她的目光交叠,像星河交汇。
他转向意识空间里的少年,后者此刻已不再透明——他的轮廓变得清晰,眉眼与顾临渊有七分相似,像同一棵树分出的枝桠。
“我不是你,也不愿取代你。”星屿伸出手,掌心的“神农之手”泛起暖光,像春日初阳,“但我懂你哥哥的痛,也懂你的不甘。
如果你愿意……”
少年凝视着那只手,很久很久。
然后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星屿的掌心,像一片叶子落在湖面。
金光如浪潮般席卷,带着植物生长的脉动与泥土的芬芳。
神谕协议的核心化作万千光尘,消散在意识空间里,像一场无声的雪。
现实中,所有监控屏同时黑屏,只有顾临渊所在的实验室还亮着幽蓝的光。
他昏迷在地,右手仍紧紧攥着那张泛黄的童年合影,指节发白,仿佛攥着最后一丝呼吸。
照片里两个男孩蹲在台阶上,小的那个举着纸风车,大的那个替他挡住太阳,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棵根系相连的树。
星屿缓缓睁眼。
窗外的彩虹不知何时消散了,只余湿漉漉的阳光洒在他掌心,带着雨后青草的湿润气息。
他愣住——原本的“神农之手”纹路正在悄然变化,一道半枚藤蔓状的图腾从指根蔓延至手腕,泛着淡金色的微光,像新生的根须在皮肤下缓缓生长。
“……这还不是结束。”他低声说,目光落在苏念仍与他交握的手上,指尖传来她脉搏的跳动,“洛川留下的‘双生之灵’,才刚刚开始苏醒。”
苏念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指尖轻轻抚过那枚新浮现的图腾,触感温润,像抚摸一片新生的叶脉。
窗外有风掀起窗帘,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发丝拂过脸颊,带着春天的气息。
风里有青草和泥土的味道,像极了某个春天的午后——那时他们还不知道,命运的藤蔓早已在看不见的地方,将两颗心缠成了同一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