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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的繁华喧嚣尚在远方，儋州的海风咸涩依旧。范建派来的红甲骑士，如同冰冷的雕塑，已在范府门外跪了整整一日。老太太的态度坚决如磐石，任凭他们风吹日晒，岿然不动。厅堂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祖母…”范闲看着门外那些沉默的身影，心中天人交战。京都，母亲叶轻眉陨落之地，内库，权力漩涡的中心，还有那赐婚的旨意…这一切都让他本能地好奇，内心深处那股探寻真相的火焰，以及对未知命运的隐隐躁动，不断撩拨着他。

他想寻求五竹叔的意见，那个沉默如铁、守护了他十六年的男人。

“叔，”范闲找到在院中静立如标枪的五竹，“京都…我该去吗？”

五竹的黑色布条转向他，声音毫无波澜：“小姐当年曾在京都做过生意。”

“做生意？”范闲精神一振，这是他第一次从五竹口中听到关于母亲在京都的具体信息，“母亲做什么生意？和谁做的？”

“记不清了。”五竹的回答干脆利落，仿佛那只是一段被彻底删除的数据。

范闲不死心，追问道：“那…叔，你知道是谁杀了母亲吗？”这是压在他心底最沉重的问题。

五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检索那遥远而模糊的记忆碎片，最终依旧摇头：“不清楚。”

去京都，冒险追查那深不可测的真相，还是在澹州继续这看似安稳实则被无形枷锁束缚的生活？五竹将选择权完全交还给了范闲。

用晚饭时，餐桌上气氛压抑。周管家小心翼翼地禀报：“老太太，那些红甲骑士还在门外跪着，连府里送去的饭菜都不肯动一口…”

老太太眼皮都没抬，直接打断：“吃饭。”语气不容置疑。她夹起一筷子青菜，仿佛门外跪着的只是几块顽石。

范闲却有些心不在焉，目光被餐桌上那盘清炒竹笋吸引。竹笋色泽鲜嫩，散发着诱人的清香。就在老太太的筷子即将碰到那盘竹笋时，范闲瞳孔猛地一缩，动作快如闪电，“唰”地将整盘竹笋拖到了自己面前。

“闲少爷！你…你这是做什么！”周管家惊怒交加，对范闲这近乎粗鲁的举动极度不满。

范闲却不管不顾，一边狼吞虎咽地将竹笋往嘴里塞，一边含糊不清地问：“周管家，这笋…谁送来的？老哈呢？”

周管家强压怒火，没好气地回答：“老哈病了，这是他侄子送来的！少爷你太失礼了！”

“哦，侄子…”范闲含糊地应着，风卷残云般将一盘笋扫荡干净，随即一抹嘴，“祖母，我吃好了，你们慢用！”说完，不等众人反应，起身就跑出了饭厅。

刚冲到院子里，范闲脸色骤变，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翻江倒海般涌上喉咙，他扶着廊柱，剧烈地呕吐起来，将刚刚吃下去的所有东西都吐了个干净。与此同时，院子里响起一片痛苦的呻吟声，好几个丫鬟小厮脸色发青，捂着肚子倒在地上，上吐下泻。

“糟了！菜里有毒！”范闲心头一凛。他强忍不适，立刻指挥还能动弹的人找来大量牛乳，强行灌给中毒者催吐。

“红甲骑士呢？！”混乱中，范闲猛地发现门外跪着的红甲骑士不见了踪影。

老哈，他瞬间想到那个送菜的老实人。多年的送菜情谊，老哈绝不会无缘无故下毒，必定是受人胁迫，那些红甲骑士恐怕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你们留下照顾中毒的人，祖母的安全最重要！”范闲当机立断，阻止了慌乱中想去追查红甲骑士的下人。他眼中寒光一闪，抄起门边一把长刀，单枪匹马就冲了出去，直奔老哈家。

夜色如墨，老哈家的小院静悄悄的，透着诡异。范闲一脚踹开虚掩的院门，一眼就看到老哈被五花大绑在院中的柱子上，嘴里塞着破布，眼神惊恐。

“老哈！”范闲冲上前去。

就在他即将接近老哈的刹那，身后院门“砰”地一声被猛地关上，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无声无息。

范闲猛地转身，只见一个身着黑色劲装、外罩同色披风的男子，面容冷峻如冰，眼神锐利如鹰隼，正冷冷地打量着他。一股浓烈的杀意弥漫开来。

“鉴查院四处，滕梓荆。”男子声音低沉，报出名号的同时，手臂一振，黑色披风如同蝙蝠翅膀般展开。披风内侧，赫然寒光闪烁，密密麻麻插着数十柄淬着幽蓝光泽的飞刀！“奉命，诛杀国贼范闲！”

话音未落，寒星点点，飞刀已如疾风骤雨般射向范闲周身要害。

“靠！”范闲大骂一声，体内真气瞬间爆发，五竹叔多年魔鬼训练铸就的本能反应让他身形如鬼魅般晃动、腾挪，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大部分飞刀，长刀挥舞，格开几柄射向要害的利器。刀锋相撞，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滕梓荆招式狠辣刁钻，招招致命，显然是经验丰富的杀手。范闲虽年轻，但根基扎实，反应奇快，靠着五竹锤炼出的超强体魄和战斗意识，竟与滕梓荆斗了个旗鼓相当，刀光剑影在小院中激烈碰撞。

缠斗数十招，范闲忽然闷哼一声，动作一滞，脸色瞬间变得青白，捂住了胸口，踉跄着后退几步，倚靠在院墙上，似乎连刀都拿不稳了。

“哼，匕首上的‘蚀骨散’，滋味如何？”滕梓荆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攻势稍缓。他刚才近身搏斗时，匕首上淬的剧毒已经悄然划破了范闲的衣袖。

范闲气息微弱，目光却越过滕梓荆，看向被绑着的老哈，眼神复杂，没有回答滕梓荆的问题。

滕梓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嗤笑一声：“为了一个送菜的贱民，值得搭上自己的命？真是愚蠢！”他提着匕首，一步步逼近，准备给予最后一击。

就在他距离范闲仅三步之遥时，滕梓荆脸上的笑突然僵住，他猛地感到丹田一阵剧痛，真气如同泥牛入海，瞬间消散无，四肢百骸传来强烈的麻痹感。

“你…你！”滕梓荆惊骇欲绝，难以置信地看着刚才还“奄奄一息”的范闲缓缓站直了身体，脸上哪还有半分中毒的迹象？只有冰冷的嘲讽。

“费老从小拿我试毒，寻常毒药对我而言，不过是开胃小菜。”范闲甩了甩手腕，眼神锐利如刀，“倒是你，中了我的‘酥筋散’，感觉如何？”他早已在格挡对方匕首时，悄然将毒粉抹在了自己的刀柄上。

在范闲的逼问和毒药的折磨下，滕梓荆终于吐露实情：他接到的是监察院四处的密令，称范闲是勾结北齐的国贼，命他潜入澹州诛杀。同时，范府内有内应配合，在饭菜中下毒制造混乱，引开红甲骑士。

“监察院密令？诛杀国贼？”范闲掏出费介赠予的那块象征提司身份的腰牌，在滕梓荆眼前晃了晃，“看清楚！我若是国贼，费介会给我这个？我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私生子，何德何能卖国？这密令，怕不是有人想借监察院的刀杀人！”

看到提司令牌，滕梓荆如遭雷击，他再耿直也意识到事情不对了，一个被监察院提司关照的人，怎么可能是国贼？这密令…有问题。

范闲追问内应是谁，滕梓荆艰难地吐出：“是…是范府的周管家…他负责传递消息和下毒…”

当范闲带着复杂的心情赶回范府时，正厅里灯火通明。周管家像只待宰的猪猡，被五花大绑跪在中央，面如死灰。

老太太端坐主位，眼神冰冷。

周管家见事情彻底败露，索性破罐子破摔，嘶声力竭地喊道：“老奴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范家！为了二夫人和若若小姐！绝不能让这个私生子回京争夺家产，扰乱家宅安宁！二夫人，您说句话啊！”他将矛头直指柳如玉。

老太太闻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反而缓缓点了点头。她站起身，走到范闲面前，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深深看着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孙子，声音苍老却带着金石之音：“闲儿，看到了吗？这就是人心。你长大了，心…一定要狠。”

她转向下人，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把他两条腿打断，扔到最破的渔船上去，下半辈子，不用再上岸了。”

周管家直到此刻，才从老太太那冰冷的目光中读懂了什么，那是一种深沉的、被岁月包裹的守护。他眼中的怨毒瞬间化为无尽的恐惧和悔恨，但为时已晚。

厅内只剩下祖孙二人。老太太看着范闲，将柳如玉寄信指使周管家配合鉴察院杀手之事和盘托出。

范闲沉默良久，眼神却越来越坚定：“祖母，孙儿决定了，去京都。”他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躲了这么多年，还是躲不过。既是如此，不如我自己迎上去，若真是柳姨娘所为，我会告诉她，我对范家的家产毫无兴趣。我要查的，是另一件事的真相。”母亲叶轻眉的死，如同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里，同时，李云睿的诗词也让他对她的身份有了一丝期待，他要亲自去看看。

老太太看着孙子眼中那与年龄不符的坚毅和决绝，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原来这些年澹州府邸并非风平浪静，时有来历不明的杀手窥伺，范闲担心祖母安危，才一直让她表现得对自己冷漠疏远。这份隐忍和孝心，让她心疼又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