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的风卷走了最后的喧嚣,只留下陆离崩溃的余音和城市遥远的嗡鸣。
原本躲在楼梯后边的严澈瘫坐在不远处,米白色的麻质衬衫被风吹得紧贴在他颤抖的背上,脸上毫无血色,仿佛刚才陆离的咆哮抽干了他所有的精神。
严澈“为什么……怎么会是……”
他语无伦次,眼泪无声地滑落。
崔杋圭站在阴影里,炭灰色牛仔外套的领子竖着,稍稍挡住了风。
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严澈身后那片空无一物的空气。
那里,穿着浅蓝色连衣裙的女孩身影正变得越来越淡,周身那层哀伤的光晕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般明灭不定,焦急地望着严澈,嘴唇无声地开合。
“她快要走了。”杋圭想,“执念已消,能量也即将耗尽。”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走上前,拍了拍严澈的肩。
严澈茫然抬头,泪眼模糊。
崔杋圭“喂,医学心理学高材生。”
崔杋圭“PTSD的诊断标准里,包括‘持续重新体验创伤事件’对吧?”
崔杋圭“但还有一种情况……叫做‘未完成的告别’。”
严澈怔住,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说这个。
崔杋圭没看他,反而瞥了一眼正在安排押送陆离的崔然竣。
崔然竣似有所感,回过头,目光带着询问。
崔杋圭极轻微地点了下头。
崔然竣皱了皱眉,但还是对边伯贤打了个手势:
崔然竣“伯贤哥,先带他下去,现场控制一下。”
边伯贤了然,拉着失魂落魄的陆离和部分警员先行离开。
天台瞬间空旷了许多。
崔杋圭蹲下身,与严澈平视,长发滑落,遮住部分侧脸,但那枚银色耳钉依旧在暮色中闪着微光。
崔杋圭“闭上眼睛。”
崔杋圭“做个深呼吸。”
崔杋圭“想象一下……三周前,最后一次见到阮棠舟时的天气。”
严澈下意识地照做,呼吸颤抖。
崔杋圭将一只手轻轻搭在严澈的额前,指尖微凉。
他自己的睫毛微微颤动,仿佛在抵抗着某种无形的阻力。
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微光在他指尖与严澈的皮肤接触处一闪而过——这是他罕见地主动耗费大量灵力去构建桥梁。
严澈猛地吸了一口气。
在他紧闭的眼睑之后,原本黑暗的视野里,忽然渗入了一点模糊的光。
光晕逐渐凝聚,勾勒出一个穿着沾了泥污和暗红色痕迹的浅蓝色连衣裙的轮廓。
“成功了。”
崔杋圭心想,维持着这个姿势,额角渗出细密的汗。
这可比单纯“看见”要费力得多。
严澈的声音发颤:
#严澈“棠……舟?”
那模糊的光影似乎清晰了一些,能看出女孩焦急而悲伤的神情。
她伸出手,试图触摸严澈的脸,但手指依旧穿了过去。
然而,这一次,一丝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遥远深海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了严澈的耳中。
阮棠舟“阿澈……别怕了……”
阮棠舟“那个‘门外人’……不会再来了……”
阮棠舟“对不起……没能早点告诉你……”
阮棠舟“你要好好……活下去……”
她的声音模糊得像是被干扰的信号,但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严澈心上。
#严澈“棠舟!真的是你?那些敲门声……那些意外……”
阮棠舟笑了,声音更微弱,身影快速变淡。
阮棠舟“我只是想提醒你……小心……”
阮棠舟“但我力量太弱了……只能那样……”
阮棠舟“再见了……阿澈……”
光影如同被风吹散的萤火,倏然消失。
严澈猛地睁开眼,脸上泪痕交错,他徒劳地向前抓去,却只抓住一片冰凉的空气。
他失声痛哭,像要把三周来的恐惧、悲伤和委屈全部倾泻出来。
崔杋圭收回手,略显疲惫地站起身,轻轻呼出一口气。
任务完成。
崔然竣一直站在几步之外守着,见状走过来,递给他一张深蓝色的手帕,布料挺括,带着干净的皂角味和一丝极淡的、属于崔然竣的,像是雨后的青草与柠檬混合的气息。
崔然竣“擦擦。脸色白得像鬼。”
崔杋圭没接,只是瞥了他一眼,语气虽然虚弱但依旧带着刺:
崔杋圭“崔大队长的慰问品档次提升了?不用草莓牛奶改用手帕了?”
崔然竣耳根微热,强行把手帕塞进他手里,语气硬邦邦的:
崔然竣“少废话。沾了汗吹风会感冒,到时候别又赖在我办公室不肯走。”
崔杋圭“……谁赖了?”
崔杋圭嘴上反驳,手指却收拢了那块柔软的手帕。
他没擦汗,只是攥着。
沈执星和池一此时也跑了上来。
沈执星抱着她的平板,眼睛红红的。
沈执星“严先生……你还好吗?刚才……刚才是不是……”
池一担忧地看着崔杋圭:
池一“杋圭,你能量消耗很大,还好吗?”
他摆摆手,看向仍在啜泣的严澈。
崔杋圭“没事。”
崔杋圭“让他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剩下的……他的师兄秀彬应该能帮他。”
边伯贤重新回到天台,招呼人来照顾严澈。
他看了看崔杋圭和崔然竣,咧嘴一笑:
边伯贤“搞定收工,今晚我请客,吃顿好的去去晦气!”
边伯贤“然竣,把你家这位‘译码员’小朋友也带上,看他虚的。”
崔然竣瞪了边伯贤一眼,却没反驳“你家”这个前缀。
崔然竣“伯贤哥,你先下去盯着点陆离。”
边伯贤笑嘻嘻地走了。
天台终于彻底安静下来。夕阳已经完全沉没,城市的灯火成了主角。
崔然竣看着杋圭依旧有些苍白的侧脸,忽然低声问:
崔然竣“刚才……那就是他们情侣最后的‘告别’了?”
崔杋圭倚着栏杆,看着远方,声音不自觉柔了下来:
崔杋圭“嗯。”
崔杋圭“‘门外人’从来就不是想害他。只是……方式有点吓人而已。”
崔然竣“……辛苦了。”
崔杋圭忽然转过头,看着崔然竣笑了笑,那笑容带着点疲惫,却又有一丝狡黠。
崔杋圭“崔队长今天说了好几次‘辛苦’了,这么关心我?”
崔然竣被他看得不自在,别开脸,耳廓在夜色初降的微光中透着明显的红晕。
崔然竣“……这只是对搭档的正常体恤。走了,大侦探,别吹风了。”
他说完,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走向出口。
崔杋圭看着他那略显僵硬的背影,轻轻哼了一声,将那块深蓝色手帕小心地折好,放进口袋。
指尖碰到之前那盒草莓牛奶,冰凉方正的盒子,和柔软的手帕形成了对比。
他慢慢跟了上去。
楼下,警灯依旧旋转,但那份缠绕不去的、无形的寒意,似乎终于消散了。
真正的“门外人”已被带走,而那个来自彼世的、笨拙的守护者,也已归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