咨询室的窗户开着一道缝隙,初秋的风溜进来,带着点凉意,拂动了米白色的纱帘。
阳光被切割成柔软的形状,落在深蓝色的地毯上,像一片安静的浅滩。
心理医生穿着一件燕麦色的圆领羊绒衫,搭配一条灰色的阔腿针织裤,坐在扶手椅上。
她手里捧着一个素色的马克杯,热气袅袅升起。
她轻轻开口,声音温和得就像杯子里冒出的热气:
任何人代替心理医生:“所以,最近还会梦到那个总是‘不小心’弄坏你作业本的女孩吗?”
夜榆蜷在对面的沙发上,像一只受惊后试图把自己藏起来的小动物。
她今天穿了一件灰蒙绿色的灯芯绒背带裙,里面衬着奶白色的高领打底衫,脚上是一双浅栗色的玛丽珍鞋。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背带裙的带子。
夜榆“……有时候会。不过……最近梦到更多的是另一件事。”
夜榆“大学开学那天的事。”
任何人代替心理医生:“愿意跟我说说吗?那天的天气怎么样?”
夜榆的目光投向窗外,仿佛在看另一个时空。
夜榆“天气很好。好得有点过分了。”
夜榆“天空蓝得很不真实,像刚被水洗过的蓝玻璃。”
夜榆“我穿了一条新裙子。鹅黄色的,带着小小的、白色的刺绣花瓣领子。”
夜榆“因为我妈说,新环境新开始,要精神一点。”
夜榆“我拖着一个很大的行李箱,站在商学院报道处那里,人很多,我有点……不知所措。”
任何人代替心理医生:“嗯,陌生的环境总会让人紧张。然后呢?”
夜榆“然后……我就看到了疏萤。”
夜榆“她当时穿着一件灰紫色的吊带长裙,外面罩着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
夜榆“头发又长又直,就像黑色的绸缎。她站在人群里,好像在发光。”
夜榆“她看到我,然后就笑着朝我走过来了。非常自然,好像我们早就认识一样。”
任何人代替心理医生:“她对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夜榆微微皱起眉,努力回忆着。
夜榆“她说……‘哎呀,你也是经济管理一班的吗?太好了,我终于找到组织了!我叫杜疏萤,你呢?’”
夜榆“她的声音……很好听,甜甜的,但又不会让人觉得腻。”
夜榆“她一下子就拉近了距离,叫我‘小榆’。”
夜榆“我那时候只觉得……她真好,像仙女一样。”
夜榆“她帮我办手续,带我认路,告诉我哪个食堂的菜好吃……”
任何人代替心理医生:“听起来像是一场很美好的相遇。”
任何人代替心理医生:“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
夜榆的声音低了下去。
夜榆“是啊……‘天降神兵’一样。我当时真的……很感激她。”
夜榆“我一个从县城考来的学生,在那样的大学里,谁都不认识……她很照顾我。”
任何人代替心理医生:“‘照顾’?”
心理医生轻轻重复了这个词,语气里没有评判,只是探寻。
夜榆“嗯。她会带我一起去逛街,教我搭配衣服,告诉我用什么牌子的化妆品。”
夜榆“也会在我拿到奖学金的时候,比我还高兴,说一定要请我吃大餐庆祝……”
夜榆“还会在我父母打电话来的时候,主动接过电话,夸我聪明用功,让他们放心。”
她的语速渐渐慢了下来。
任何人代替心理医生:“这些听起来都很好。”
任何人代替“是什么让你现在回想起来,感觉发生了变化呢?”
夜榆沉默了很久,手指把裙带绞得更紧了。
夜榆“她介绍她认识的学长学姐给我认识,带我参加一些……我以前根本不可能参加的聚会。”
夜榆“但是有一次,我好像说错了话,或者说,表现得不够好……回去的路上,她就不太高兴。”
夜榆“她说‘小榆,我刚才努力想把你带进他们的圈子,你怎么都不接话呢?你这样,我会很没面子的。’”
夜榆“还有一次,我买了一支和她一样的口红。”
夜榆“她说‘这个色号其实不太适合你,会显得你皮肤更黄了。不过没关系,下次我帮你选。’”
夜榆“慢慢地,我好像变得……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夜榆“怕说错,怕做得不好,怕让她失望,怕给她丢脸……”
任何人代替心理医生:“你开始怀疑自己了。”
夜榆“嗯……就像……就像有一块小小的、看不见的橡皮擦,在一点点擦掉我原本的样子。”
夜榆“我的喜好,我的判断,甚至我拿到奖学金的高兴……”
夜榆“好像都必须经过她的确认,才是‘正确’的、‘得体’的。”
夜榆“她让我觉得,离开她,我就会被打回原形,变回那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做不好的乡下丫头。”
任何人代替心理医生:“她让你觉得,你的价值,是依附于她的认可而存在的。”
咨询室里很安静,只有风轻轻吹动纱帘的声音。
夜榆“……是的。就像‘被PUA了’还不自知。”
她忽然用了一个网络词,语气里带着一丝苦涩的自嘲。
夜榆“我变得越来越小心,越来越……安静。”
夜榆“好像只有缩在一个角落里,不说话,不犯错,才是安全的。”
夜榆“我好像慢慢变成了一个……‘不应该存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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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城附近一家安静的咖啡馆,午后。
光线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懒洋洋的条纹。
夜榆穿着一件白灰色的磨毛圆领卫衣,下身是条灰色的直筒长裤,帆布鞋。
她缩在靠窗的软沙发里,像一只试图把自己藏起来的幼兽。
夏星沉坐在对面,一身红白相间的粗花呢小香风外套,内搭白色蕾丝衬衣,牛仔短裙和长靴,明亮得有些咄咄逼人。
夏星沉“所以,夜榆,你就打算一直这样?“
夏星沉“当杜疏萤的‘人形背景板’?还是‘行走的沉默包’?”
夏星沉搅动着她的冰美式,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夜榆“……夏小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夜榆的声音很小,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卫衣下摆的线头。
夏星沉“得了吧,这儿没别人,就别演‘无辜小白花’剧本了行不?累不累啊?”
夏星沉翻了个小小的白眼。
夏星沉“我都听说了,杜疏萤是不是又用你爸妈的工作拿捏你?”
夏星沉“老套路了,她也不嫌腻。”
夜榆“没、没有的事,疏萤她对我很好。”
夏星沉“很好?是指帮你‘选定’朋友,‘建议’你该穿什么,‘提醒’你什么话不该说?”
夏星沉“这种‘爹味闺蜜’式的很好吗?”
夏星身体前倾,压低了些声音。
夏星沉“她是不是还觉得,你的一切都是她‘施舍’的?”
夏星沉“离了她,你就什么都不是?”
夜榆的肩膀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窗外,一片枯叶打着旋落下。
夜榆“……不是的。疏萤只是……比较有主见。”
夜榆“而且,我爸妈的工作,当初确实是她帮忙介绍的……”
夏星沉“然后呢?就因为这,你得把整个人生都抵押给她?成为她的‘专属挂件’?”
夏星沉“心理学上这叫‘情感绑架’和‘依赖共生’,懂吗?”
夏星沉叹了口气,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
夏星沉“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夏星沉“大一刚进社团那会儿,你还会脸红地争论哪个作家的意识流写法更厉害呢。”
夏星沉“虽然声音不大,但眼睛里有光。”
夏星沉“现在呢?你的眼睛像蒙了一层灰。”
夏星沉“简直像……被生活榨干了所有热情的打工人。”
夜榆“人总是会变的。”
夜榆轻声说,目光落在桌面上那道阳光与阴影的交界线上。
夏星沉“是变了,还是被‘调教’成她希望的样子了?”
夏星沉“你那个奖学金,真的是她自己‘让’给你的?还是你本来就该得的?我听说你绩点很高啊。”
夜榆猛地抬起头,嘴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
夏星沉“她是不是总觉得,你的一切成就都得益于她的‘恩赐’?”
夏星沉“一旦你表现出一点点独立,就是‘忘恩负义’?”
夜榆“别说了……夏小姐,求你了。”
夜榆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手指攥得发白。
夏星沉放下杯子,身体靠回椅背。
夏星沉“好,我不说这个。”
夏星沉“那说点别的。”
夏星沉“你知道为什么她初中时能那么肆无忌惮地搞小团体,孤立别人,最后却总能全身而退,甚至让老师觉得她才是受害者吗?”
夏星沉冷笑一声。
夏星沉“因为她太会利用像你这样的人了。”
夏星沉“沉默的、不敢反抗的、被她抓住了软肋的‘朋友’。”
夏星沉“你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她最好的伪装和保护色。”
夏星沉“你就是她剧本里那个‘不存在的人’——需要时你是她的‘善良证明’,不需要时,你就是透明的。”
夏星沉“你的感受,从来都不重要。”
长时间的沉默。
只有咖啡馆里低回的爵士乐在流淌。
夜榆慢慢抬起头,眼眶泛红,但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像是冰层下的细流,开始极缓慢地流动。
夜榆“我……我只是不想惹麻烦。”
夏星沉“麻烦不会因为你躲着它就消失的,夜榆。”
夏星沉“它只会觉得你好欺负,然后变本加厉。这叫‘破窗效应’。”
夏星沉看着她,眼神难得地认真。
夏星沉“你是个独立的人,不是谁的附属品。你的价值,不需要由杜疏萤来定义。”
夜榆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旧的、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鞋。
夕阳的光线偏移,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温暖的木地板上,一个模糊的、但确实存在的轮廓。
夏星沉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站起身,拍了拍裙子。
夏星沉“走了。话我就说到这儿,听不听随你。”
她走了几步,又回头。
夏星沉“哦对了,下次她再‘建议’你穿这种灰扑扑的衣服时,别听她的,试试亮一点的颜色。”
夏星沉“比如……鹅黄色就不错,挺配你肤色的。”
门上的铃铛轻响,夏星沉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人流里。
夜榆独自坐在原地,很久很久。
直到那杯早已凉透的拿铁表面,凝起一层薄薄的、无人搅动的涟漪。
窗外,天光渐渐收拢,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那只一直紧攥着衣角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