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刺鼻,像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鼻腔。童昕躺在惨白的病床上,视野里是输液管里缓慢滴落的液体,每一滴都像在倒数她所剩无几的生命。门外刻意压低的交谈声还是钻了进来,刀子一样刮着她的耳膜。
“……她账上最后那三十万…转到海外那个账户…薇薇处理干净了…” 是沈铭的声音,带着一种事成的轻松,甚至还有一丝隐秘的兴奋。
“放心,死人是不会查账的。” 柳薇薇的声音娇媚又冷酷,“医生不是说就这两天了么?别在她这儿浪费时间了,亲爱的,我们的庆功宴…”
脚步声渐渐远去,带着迫不及待的欢愉。童昕胸腔里最后一点热气彻底散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粘稠的黑暗。恨意像毒藤蔓绞紧了心脏,每一次微弱的跳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她好恨!恨自己有眼无珠,把豺狼当良人,恨自己掏心掏肺,最后落得人财两空、油尽灯枯!她耗尽青春、金钱、才华,甚至健康滋养出来的“爱情”,原来只是沈铭和柳薇薇精心编织的一场骗局!意识沉入冰冷深渊的最后一瞬,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若有来世,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嗬——!”
童昕猛地从硬板床上弹坐起来,像一条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棉质睡衣,黏腻地贴在背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眼前没有医院惨白的灯光和冰冷的仪器,只有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印着小碎花的窗帘被晨风吹得微微鼓起,书桌上堆着厚厚的专业书和考研资料,墙上贴着过气的明星海报…这是她大学时的宿舍!她颤抖着伸出手,皮肤紧致,手指纤细有力,没有病床上那可怕的蜡黄和瘦骨嶙峋。她扑到书桌前,颤抖着抓起手机点亮屏幕——
2033年6月12日,上午7:20
日期像一道闪电劈进脑海!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四年前,回到了命运的岔路口!今天,就是今天!沈铭会带着他那精心设计的“共享办公室”创业计划书,用温柔深情的假面和无懈可击的蓝图,哄骗她放弃那份来之不易的顶尖金融公司Offer,再“借”走她母亲咬牙挤出的十万块“创业基金”!
左手腕内侧传来一阵尖锐的幻痛,童昕下意识地紧紧握住那里。前世坠楼时被碎裂的玻璃深深划开的剧痛,仿佛烙印在了灵魂深处。指尖下光滑的皮肤上,此刻当然什么都没有,但那无形的伤疤却在灼烧她的神经。她走到窗边,用力推开窗户,初夏清晨微凉的空气涌进来,带着楼下花坛里草木的清新气息,瞬间冲散了噩梦的窒闷。
“童昕,重活一次,”她看着玻璃窗上自己年轻却已刻上冰冷决绝的倒影,声音低哑却字字如铁,“不是让你重蹈覆辙的。那些吸血的蛆虫,该碾死了。”
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亮起,跳跃着那个曾让她心尖发颤、如今却只激起彻骨冰寒的名字——**沈铭**。
童昕没有接。任由那催命符般的铃声固执地响着,直到彻底安静。她迅速洗漱,换上一身简单的T恤牛仔裤,抓起背包就冲出了宿舍。她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需要理清思路,需要…力量。几乎是凭着本能,她穿过熟悉的校园林荫道,拐进教职工家属区后面一条安静的小巷,停在了一扇漆成墨绿色、爬着几根枯萎藤蔓的老旧单元门前。这里是韩阿姨的家,母亲的老友,前世唯一在她最落魄时偷偷接济过她、最后却被沈铭恶意中伤赶走的善良长辈。
“咚咚咚。” 敲门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门很快开了,露出一张和善却带着倦容的圆脸,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童昕?”韩阿姨很意外,随即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眼底未散的惊悸,立刻紧张起来,“快进来!出什么事了?脸色这么难看?”
狭小的客厅里弥漫着温暖的面粉香。童昕紧绷的神经在看到韩阿姨关切眼神的瞬间,终于裂开一道缝隙,酸涩直冲眼底。她用力眨了眨眼,压下那股湿意,哑声道:“韩姨…心里憋得慌,堵得难受…像要炸开。”
韩阿姨没多问,只是叹了口气,拉着她进了小小的厨房。案板上,一团光滑的面团正盖着湿布醒着。“心里有火,手上就得有劲。”韩阿姨把面团重重摔在案板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来,跟着姨揉!把那些堵心的、烦人的,全当是这面团,使劲摔!用力揉!”
童昕深吸一口气,挽起袖子。双手按上那微凉柔软的面团,触感陌生又奇异。她学着韩阿姨的样子,将全身的力气、那滔天的恨意、刻骨的悔悟、重生的惶惑,统统倾注到双臂上!摔!揉!碾!压!面团在案板上被摔打得啪啪作响,韧劲十足地回弹,又被她更狠地揉按下去。每一次发力,都像是将前世的软弱和愚蠢狠狠砸碎。汗水很快浸湿了鬓角,手臂开始酸胀,但那股淤积在胸口的浊气,竟真的随着这原始的、充满力量的动作,一丝丝被挤压、宣泄出来。
“对!就这样!用腰的劲儿!”韩阿姨在一旁指点着,眼神里有着洞悉的疼惜,“这人呐,有时候就得像揉面,得经得起摔打,揉得够透,蒸出来才筋道,才站得住!”
筋疲力尽时,面团终于变得无比光滑柔韧。韩阿姨取了一小块,调了翠绿的菠菜汁,教她擀成薄如蝉翼的皮,裹上粉嫩弹牙的虾仁馅儿,手指翻飞间,一只只形似弯月、肚皮鼓胀、透着翡翠般润泽的虾饺便立在笼屉里。当蒸锅上汽,氤氲的白雾裹挟着鲜甜霸道的香气弥漫整个厨房时,童昕深深吸了一口。这香气,鲜活、蓬勃,带着新生的力量,瞬间驱散了灵魂里残留的死亡腐朽气息。美食,原来真的可以成为武器和铠甲。
“真香…”她喃喃道,眼神渐渐沉淀,变得清晰而锐利。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再次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依旧是**沈铭**。但这一次,童昕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
家门钥匙刚插进锁孔,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刻意放柔、却掩不住焦躁的呼唤:“昕昕!”
童昕动作一顿,缓缓转过身。沈铭站在楼梯口,穿着一身刻意熨烫过却依旧透着廉价感的西装,头发精心打理过,脸上堆着他最擅长的、带着三分深情七分忧郁的笑容。他快步走近,试图伸手来拉童昕的手,语气满是“关切”:“昕昕,你怎么不接电话?急死我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色这么差…”
童昕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眼神平静无波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有事?”
沈铭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眼底飞快闪过一丝错愕和不易察觉的恼怒,但随即被更深的“温柔”覆盖。“昕昕,”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分享天大秘密的郑重,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装订精美的计划书,“‘铭创共享空间’的策划案我连夜又完善了!几个投资人都非常看好,说这绝对是下一个风口!现在万事俱备,只差一笔启动资金就能立刻落地!昕昕,”他上前一步,眼神灼热地盯着她,“你知道的,这是我翻身的唯一机会!你妈给你的那十万块‘嫁妆’…不,创业基金!先借给我周转一下,最多三个月!等项目盈利了,我双倍…不,三倍还你!我们就能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家了!” 他描绘的未来蓝图,每一个字都曾是前世的童昕深信不疑、甘愿为之付出一切的美梦。
童昕的目光扫过那份计划书,前世就是这叠纸,抽干了她和家人的血。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慢条斯理地从背包夹层里,掏出一个用旧手帕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扁平小包。沈铭的眼睛瞬间亮了,贪婪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
然而,童昕并没有递给他。她当着沈铭的面,一层层,缓慢地,打开了那个旧手帕。里面躺着的,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银行卡或存折,而是一张边缘有些磨损的录取通知书——那家顶级金融公司的Offer。
沈铭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眼神从惊愕转为难以置信的狂怒:“你…你这是什么意思?童昕!你耍我?!” 他精心维持的温柔假面终于裂开,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刺耳,“那十万块呢?!那是我们的启动资金!你藏哪儿了?!”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猛地扑上来,伸手就要抢夺童昕手中的通知书,或者搜她的包,面目狰狞扭曲,哪里还有半分温文尔雅。
童昕早有防备,敏捷地侧身躲过,同时厉声喝道:“沈铭!你再碰我一下试试!” 她举起手机,屏幕亮着,赫然是录音界面,红色的录音标识刺眼地跳动着。
沈铭的动作戛然而止,像被按了暂停键,惊疑不定地盯着那手机屏幕,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就在这时——
“哐当!”一声巨响!
童昕家那扇并不十分结实的旧木门,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撞开!木屑飞溅!一道高大健硕、穿着油腻工装背心的身影堵在了门口,满脸横肉,眼神凶狠,手里还拎着一根粗壮的撬棍!
沈铭看到来人,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像是找到了靠山,指着童昕对那壮汉吼道:“强哥!钱就在她身上!给我搜出来!”
那被称作“强哥”的壮汉,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钉在童昕身上,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拖着沉重的撬棍,一步,一步,踏进了门内。沉重的脚步声敲打着地面,也敲在童昕骤然收紧的心弦上。门外的光线被他庞大的身躯彻底挡住,房间里瞬间暗了下来,只剩下那撬棍金属头拖过水泥地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中气十足、带着市井泼辣劲儿的怒吼如同炸雷般在楼道里响起:
“哪个杀千刀的敢动我家姑娘?!老娘剁了你的爪子包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