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根茎

录音室里的空气黏稠得像是某种凝固的凝胶，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厚重的隔音门在我身后无声地合拢，将外面走廊偶尔飘过的学生说笑声彻底隔绝，只留下一种近乎真空的、被极致过滤后的寂静。这寂静里，唯一清晰的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每一次搏动都撞得耳膜嗡嗡作响。

灯光是冷的，白得有些刺眼，毫无温度地泼洒在昂贵得令人咋舌的调音台、各种闪烁指示灯的设备，以及铺满整面墙的吸音材料上。空气里弥漫着复杂的味道——昂贵电子元件运行时散发的微弱臭氧味，新皮革座椅的味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被冷气极力压制着的咖啡因的焦苦气息。巨大的监听音箱像沉默的黑色堡垒，矗立在控制室的另一端。墙上的巨大显示屏定格着复杂的音轨波形图，五颜六色的线条交错堆积，像是某种神秘而庞大的生命体的心电图。一切都透着一种精密、昂贵、不容亵渎的秩序感，和我身上那件洗得有点发白的实验服格格不入。

我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牢牢钉在控制室巨大的观察窗内。里面只有一个人。

马嘉祺

他就坐在那张看起来能吞掉整个人的人体工学椅里，背对着我。他穿着件质地柔软的深灰色亚麻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一段线条清晰的手腕。他的背影在巨大的调音台前显得异常沉静，甚至有些孤独。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看着面前屏幕上滚动的乐谱或波形，偶尔抬起手，在台子上某个旋钮或推子上极其轻微地调整一下。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带着一种近乎凝练的专注力。录音棚里没有开主灯，只有控制台本身散发出的幽蓝和橘黄的光芒，勾勒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剪影，鼻梁挺直，下颌线绷紧，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这就是音乐之外的马嘉祺。那个在访谈里眼神锐利、言辞精准，能把一切浮夸造作都无声碾碎的男人。他此刻的沉静，比舞台上聚光灯下的光芒更让人屏息。控制室里的空气仿佛都因他的存在而变得凝重、澄澈。

阿Ken啧

一声不耐烦的咂嘴打破了这片沉静，带着明显的焦躁。是制作人阿Ken，一个扎着小辫、穿着花哨潮牌T恤的男人。他烦躁地在控制台前来回踱了两步，像只被困在笼子里的兽，手指用力地耙过头发。

阿Ken马哥，还是不对！副歌这块儿，太平了！太平了你懂吗？感觉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摁住了，闷在罐子里，透不出那口气！张力呢？冲击力呢？

他猛地停下脚步，手指几乎戳到屏幕上那片代表副歌的密集波形区域

阿Ken我们缺的就是那个‘爆点’！观众要的是这个！市场要的是这个！这样下去不行啊哥！

他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被放大，带着一种尖锐的焦虑，刺耳地冲击着耳膜。

马嘉祺没有回头。他的背影像一块浸透了海水的礁石，沉默地承受着海浪的拍打。他放在调音台推子上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动作。那是一种无声的抗拒，一种不被理解的沉重。我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冰冷而坚硬，与阿Ken的燥热焦虑形成鲜明对比。他不需要言语，那种对自我音乐内核的坚守和对廉价“爆点”的鄙夷，已如实质般弥漫开来。

阿Ken得不到回应，更加烦躁，猛地抓起桌上一个厚厚的硬壳文件夹，狠狠拍在台面上。“砰”的一声闷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阿Ken马哥！你听我说！现在流行的就是这个套路！副歌必须顶上去，必须炸！不然怎么抓耳朵？你看看数据！看看那些榜单！我们得跟着风向走啊！你这…

马嘉祺够了

马嘉祺终于开口。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斩断了阿Ken喋喋不休的聒噪。那两个字像冰锥，精准地钉住了空气里所有的浮躁。

控制室里只剩下设备低沉的嗡鸣和两人之间无声对峙的张力。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几乎要撞出胸腔。那是一种混杂着兴奋和某种奇异笃定的紧张。目光扫过控制室外小小休息区那张凌乱的桌子。上面散落着几个外卖咖啡杯，几份乐谱草稿，还有……角落里，我带来的那个透明塑料盒。

盒子里装着的，是我下午做天然药物化学结构分析实验时用到的球棍模型组件。白色的塑料小球代表氢原子，黑色的是碳原子，红色的氧，蓝色的氮……它们被拆散了随意地混在一起。

一个念头，像电流一样瞬间击穿了我的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