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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他给流浪猫撑伞那天

非典型公式

开学第一天,谢语棠就被迫围观了周畅用钱砸进学校的全过程。

  “这种公子哥,离远点。”同桌扯着她避开人群中心的闪光灯。

  她点头,却在转身时撞见周畅身后那个总挂着笑的跟班。

  那人把火腿肠掰成小段,蹲在雨后积水旁喂三只湿漉漉的流浪猫。

  伞全倾向破纸箱,他肩头校服洇开深色水痕。

  “那是祝安,周畅的挂件。”同桌说,“整天嬉皮笑脸的,没个正形。”

  谢语棠没应声,指尖无意识掐进掌心。

  只有她看见,他抬头那瞬间,眼底来不及藏起的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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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学第一天,空气里就塞满了过分饱和的喧嚣。阳光像熔化的金子,泼洒在“明德中学”四个烫金大字上,晃得人睁不开眼。谢语棠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被人潮裹挟着向前,崭新的校服布料蹭过手臂,带来一种生涩的摩擦感。她下意识地又缩了缩肩膀,像要把自己藏进这人声鼎沸的背景板里。

  周围的目光如同聚光灯,焦点却不在她身上。它们焦灼地汇聚在校门口那辆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黑色跑车上,锃亮的车身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而傲慢的光。车门被司机恭敬地拉开,一只踩着限量版球鞋的脚先踏了出来,随即,一个颀长的身影完全暴露在九月的热浪里。

  周畅。

  这个名字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在新生和老生们交头接耳的嗡嗡声中清晰起来。他随手拨了拨额前精心打理过、却刻意营造出几分凌乱感的碎发,动作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被金钱浸泡出来的松弛。昂贵的香水味若有若无地飘散开,混着夏日柏油路被晒化的气息。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既不是得意,也不是倨傲,更像是一种对眼前所有注视早已习以为常的平淡。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同样穿着崭新校服的男生,眉眼其实生得相当俊朗,只是此刻,他脸上挂着一个过分灿烂的笑容,像一张精心贴上去的面具,主动替周畅接过了司机递来的几个奢华包装袋。

  “看,那就是周畅,”旁边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压低声音,语气里混合着惊叹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意,“听说他爸给学校捐了一栋实验楼,硬生生把他‘请’进来的!”

  “啧,真够夸张的。”谢语棠的同桌陈薇撇撇嘴,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一把拉住谢语棠的胳膊就往人群外围挤,“这种砸钱进来的公子哥,指不定多麻烦呢,咱们离远点儿准没错。”

  谢语棠被陈薇拽得一个趔趄,嘴里含糊地应着“嗯”,脚步踉跄地跟着。目光却像被什么无形的线牵引着,在混乱的人头攒动间,不由自主地掠过周畅那张被阳光和众人目光镀上金边的侧脸,最后,粘在了他身后那个笑容满面的跟班身上。

  那男生正咧着嘴,似乎对周畅说了句什么俏皮话,周畅嘴角极其轻微地牵了一下,算是回应。他立刻笑得更加开怀,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那笑容亮得晃眼,却莫名让谢语棠觉得……有点空。像阳光下的肥皂泡,五光十色,却没有重量。

  “看见没,后面那个,叫祝安,”陈薇的声音贴着谢语棠的耳朵响起,带着点不屑的科普意味,“周畅的固定挂件,走哪跟哪。整天就这副嬉皮笑脸、没心没肺的样儿,好像天生就少根筋,就知道傻乐和犯贱。”

  谢语棠的视线在祝安那张过分活跃的笑脸上停顿了两秒,没接陈薇的话茬。陈薇对这类风云人物自带雷达和刻薄评价,她早已习惯。她只是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鞋尖上,那里蹭上了一小片新落的灰尘。喧嚣被隔绝在身后,她跟着陈薇,像两尾不起眼的小鱼,迅速游进了教学楼巨大的、带着新漆和粉尘味道的阴影里。

  高中生活的齿轮,就在这混合着金钱、议论和淡淡油漆味的空气里,咔哒一声,严丝合缝地转动起来。谢语棠被分在高一(七)班,一个普普通通的数字。教室在三楼,推开后门时,吱呀一声轻响。午后刚下过一阵急雨,空气里还浮动着泥土和青草被冲刷过的清新气息,靠窗的位置被斜射进来的阳光占据,光柱里细小的尘埃上下翻飞。

  她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视,寻找着自己的名字标签。一个靠墙、不前不后的位置。她刚放下书包,斜前方座位就有人坐了下来,带起一阵微风。

  “嘿,后桌你好!我叫祝平!”声音爽利,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活力。

  谢语棠侧过头。眼前的女生有着一张和那个笑容满面的跟班——祝安,极其相似的脸。是那种一眼就能看出血脉相连的相似。只是祝平的脸上没有那种夸张的笑容,她的眼睛很亮,像夏夜清透的星子,看人时带着一种坦率的好奇和真诚的笑意,嘴角天然地微微上扬,让人心生亲近。

  “你好,谢语棠。”谢语棠回了一个浅浅的

微笑,声音不大,带着点初识的拘谨。

  “谢语棠?”祝平重复了一遍,点点头,“名字真好听!以后就是战友啦!”她一边利落地把文具书本从书包里往外掏,一边自然而然地打开了话匣子,“哎,你看到校门口那阵仗没?周畅哎!我弟那傻小子,又屁颠屁颠跟人家后头当拎包小弟去了。”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带着点亲昵的嫌弃。

  “你弟?”谢语棠的心轻轻一跳,面上却维持着平静,“是……叫祝安?”

  “对!就是他!”祝平把一本厚厚的习题册“啪”地拍在桌上,耸耸肩,“一个妈生的双胞胎,长得像吧?可惜脑子不像,他那儿,”她伸出食指,调皮地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缺根弦儿,就喜欢围着周畅那种人转,傻乎乎的。”

  谢语棠轻轻“哦”了一声,没再追问。祝平似乎也不需要她的回应,自顾自地继续吐槽:“周畅那人吧,眼睛长在头顶上,也就对我弟呼来喝去的当个跟班使唤。偏偏我弟还乐在其中,你说是不是傻?”她托着腮,望向窗外,雨后的天空蓝得透亮,“不过也难怪,周畅目标明确啊,他砸钱进来,不就是冲着咱年级那位学神来的嘛。”

  “学神?”

  “易忻菱啊!”祝平来了精神,眼睛更亮了,身体也向后转的更狠了,“咱们年级第一!长得那叫一个甜,跟小仙女似的!脾气还好,就是……”她撇撇嘴,压低了声音,“太招人了。周畅追得最凶,送花送礼物,阵仗大得吓人。你是不知道,好些女生背地里看她可不顺眼了。”

  谢语棠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新发的英语书扉页,纸张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易忻菱的名字,连同周畅那辆跑车带来的冲击,还有祝安那张在阳光下过于灿烂的笑脸,像几缕不同颜色的丝线,在这个雨后初晴的下午,悄然交织在一起。

  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九月的暑气被那场急雨浇灭了大半,但地面蒸腾起的热浪依旧黏腻。解散哨声一响,学生们便作鸟兽散,纷纷冲向小卖部或树荫下。谢语棠不喜欢拥挤,也不习惯加入女生们叽叽喳喳的八卦圈。她习惯性地朝着操场边缘、靠近围墙的那片小树林走去。那里人少,安静,高大的梧桐树枝叶交错,在地上投下大片晃动的浓荫,雨后泥土和草木的气息也更浓烈些。

  她低头走着,避开地上残留的小水洼。忽然,一阵极细微、几乎被风吹散的呜咽声钻进了耳朵。很轻,很软,带着点怯生生的颤抖。

  谢语棠停下脚步,循着声音望去。就在几棵粗壮梧桐树交织的树根凹陷处,一个被雨水泡得发软、几乎塌陷的旧纸箱孤零零地立着。纸箱边缘,怯生生地探出三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三只小奶猫,橘白相间,瘦得可怜,身上的毛湿漉漉地打着绺,紧贴着嶙峋的骨架。三双圆溜溜的眼睛,像浸在水里的玻璃珠,盛满了纯粹的惊恐和茫然,正警惕地、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其中一只小橘猫胆子稍大,伸出粉嫩的小舌头,飞快地舔了舔纸箱边缘残留的一点雨水。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捏了一下,泛起一阵细密的酸软。她早上特意带来、准备课间垫肚子的一小包独立包装的火腿肠,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校服口袋里。她几乎没有犹豫,脚步放得更轻,小心翼翼地朝那个小纸箱靠近。

  就在她距离纸箱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一个身影毫无预兆地从另一棵更粗壮的梧桐树后拐了出来,正好挡在了她和纸箱之间。

  谢语棠猛地顿住脚步,呼吸一滞。

  是祝安。

  他背对着她,微微弯着腰。他手里拿着一把深蓝色的折叠伞,伞面不大,此刻却被他稳稳地撑开着,小心翼翼地、完全倾斜着罩在那个破旧的纸箱上方。雨水虽然停了,但高高的梧桐树叶上积攒的水珠,正沿着宽大的叶片边缘,一滴,又一滴,沉重地砸落下来。伞面被打得发出轻微的“噗噗”声。而他自己的右肩,那片深蓝色的校服布料,已经被持续滴落的冰冷水珠洇湿了一大片,颜色深得发暗。

  他另一只手里,赫然攥着两根剥开了红色塑料皮的火腿肠。他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身后有人,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纸箱里。他蹲下身,动作轻缓得近乎温柔,把其中一根火腿肠小心地掰成一小段、一小段,然后用指尖捏着,极其耐心地,一点点递进纸箱边缘的缝隙里。

  “喏,饿坏了吧?小可怜儿们……”他压低了声音,语调是谢语棠从未听过的温软,像在哄着什么易碎的宝贝,和他平时在人前那副咋咋呼呼、嬉皮笑脸的样子判若两人,“慢点吃,别抢,都有份儿……”

  纸箱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急切的吞咽声,伴随着小奶猫满足又细弱的呼噜声。阳光穿过层层叠叠、还在滴水的梧桐叶缝隙,艰难地筛下几缕金线,落在他微微弓起的、被雨水打湿的肩背上,也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他嘴角噙着一丝不自知的、纯粹的笑意,那笑意很淡,却像初融的雪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暖意,缓缓流淌开来。

  谢语棠站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周遭操场上遥远的喧闹、风吹树叶的沙响、甚至树上残余水珠的滴答声,都在这一瞬间潮水般退去。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蹲在破纸箱前的背影,那把倾斜的伞,那被打湿的肩头,那温软的哄劝声,还有那三只小脑袋挤在一起、贪婪吞咽的小小剪影。

  指尖无意识地蜷起,指甲深深陷进柔软的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印痕。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胸腔里,某个沉寂的地方,像是被这无声的一幕轻轻叩击了一下,发出一种陌生的、细微的震颤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纸箱里的小猫似乎吃饱了,满足的呼噜声变得细密起来。祝安似乎松了口气,肩膀微微放松下来。他像是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仪式,准备收拾一下离开。

  他保持着蹲姿,身体微动,似乎是想要调整一下伞的角度,或者把剩下的火腿肠包装收好。就在这个转头的瞬间,他的目光,毫无防备地,撞上了几步之外、站在树影里的谢语棠。

  那短暂的一瞥。

  谢语棠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骤然攥紧。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在那双总是盛满夸张笑意、仿佛永远不会黯淡的漂亮眼睛里,在那温软的笑意还没来得及重新覆盖上去的刹那缝隙里,她捕捉到了一种东西。

  一种深不见底的荒凉。像暮色沉沉的旷野,风穿过枯草,了无生气。像被遗忘在角落的旧镜子,落满了经年的、拂不去的灰。那是所有喧嚣热闹退场后,露出的、未经任何掩饰的底色。空洞,疲倦,带着一种与少年人极不相称的、沉甸甸的孤独感。

  那荒凉是如此清晰,如此浓重,几乎要冲破那层薄薄的笑意涌出来。它只存在了短短一瞬,快得像错觉。下一秒,祝安脸上的表情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平、重塑。熟悉的、阳光灿烂的笑容立刻像面具一样严丝合缝地覆盖了上去,速度快得惊人。

  “哟!”他站起身,动作幅度有点大,像是要甩掉什么无形的束缚,脸上重新堆起那种谢语棠在开学典礼上远远见过的、标志性的嬉笑,带着点夸张的熟稔,仿佛刚才树影下那个瞬间的对视从未发生,“这不是……呃,新同学吗?吓我一跳!”他挠了挠后脑勺,校服袖子滑下来一点,露出手腕上一根褪了色的、编织得很粗糙的红绳。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谢语棠,又落回纸箱上,语气轻快得像在谈论天气:“看猫呢?仨小可怜,雨浇得够呛。喂点吃的,省得饿肚子喵喵叫,回头再被保安大叔逮走。”他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弯腰,把手里剩下的那根火腿肠也仔细地掰开,塞进纸箱边缘的缝隙里,动作依旧很轻。

  谢语棠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一团棉花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是看着他。看着他脸上那无懈可击的、仿佛焊上去的笑容,看着他湿透的右肩校服在阳光下泛着深色的水光,看着他手腕上那根与一身簇新名牌格格不入的旧红绳。

  她想起陈薇那句轻飘飘的“嬉皮笑脸、没个正形”。

  她想起祝平带着亲昵嫌弃的“傻乎乎”、“缺根弦儿”。

  那些标签,此刻像薄脆的玻璃片,哗啦一声,在她眼前被那个瞬间的荒凉眼神撞得粉碎。心底那阵陌生的震颤非但没有平息,反而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一圈圈无声地扩大开去,带着一种微麻的悸动。

  “啊……嗯。”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干涩,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又瞟向他湿透的肩头。

  “小事儿!”祝安浑不在意地甩了甩胳膊,似乎想甩掉那湿意,脸上笑容依旧灿烂,“淋点水而已,男子汉大丈夫怕啥!总不能让小东西再挨浇吧?”他指了指纸箱,语气轻松,然后像是想起什么,“对了,你……”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称呼。

  “谢语棠。”她轻声报出自己的名字。

  “哦!谢同学!”祝安从善如流,笑容扩大了些,露出一口白牙,“那个……你也喜欢猫?”他随口问着,目光却已经有些飘忽,越过谢语棠的头顶,望向操场的方向,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或者只是单纯地想结束这场偶遇。

  “还好。”谢语棠的回答依旧简短。她能感觉到对方那份急于结束对话的、隐晦的迫切。

  “行!那你先看着!我……我找畅哥还有点事!”祝安像是得了特赦令,立刻接话,动作麻利地把那把深蓝色的折叠伞收了起来,胡乱塞进校服裤子的后袋里,伞尖还露在外面一截。他朝谢语棠挥了挥手,脸上是那种毫无阴霾的、惯常的灿烂笑容,“走了啊,谢同学!”

  说完,他转身,迈开步子,朝着操场中心、人群聚集的方向小跑而去。背影很快融入跑道上喧闹的人流里,那点被打湿的深色肩头痕迹,也迅速被其他学生的身影淹没,再也看不见。

  谢语棠独自站在原地,雨后林间的风带着凉意,拂过她的脸颊。她慢慢走到那个破旧的纸箱边,蹲下身。三只吃饱了的小猫挤在一起,互相舔舐着毛发,发出细小的咕噜声,显得比之前安心了许多。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碰了碰其中一只小橘猫湿漉漉的头顶。小猫瑟缩了一下,随即又放松下来,眯着眼睛蹭了蹭她微凉的指尖。

  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生命特有的温热。而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纸箱粗糙的边缘,望向祝安消失的方向。

  操场上,远远地,似乎传来一阵哄笑声。她隐约看到祝安的身影跑到了人群中心,被几个男生围着,他正夸张地比划着什么,肩膀一耸一耸,脸上带着那种熟悉的、极具感染力的笑容,仿佛刚才树下的那一幕,那个湿透的肩膀,那个荒凉的眼神,都只是她恍惚间生出的错觉。

  可掌心那几道被指甲掐出的弯月形印痕,还残留着微微的胀痛感,清晰而真实。

  放学铃声响得有些刺耳,宣告着开学第一天兵荒马乱的结束。夕阳的金辉斜斜地穿透窗户,给课桌和飞扬的粉笔灰都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暖边。教室里瞬间被收拾书包的窸窣声、挪动椅子的吱呀声和迫不及待的喧闹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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