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封校的黄昏,谢语棠在美术教室发现祝安蜷在暖气片旁。
他手里攥着张泛黄照片,指节被边缘割出血痕。
"她走的时候…雪比这还大。"他声音哑得像砂纸,"救护车堵在巷子口…"
半截褪色红绳陷在灰尘里,断口处的线头像枯死的根须。
谢语棠刚摸出针线包,教室门突然被推开——
周畅裹着满身寒气站在门口,目光落在祝安泪痕交错的脸上:
"躲这儿?我找你半天。"
他踢开脚边画架,瞥见地上照片时表情凝固:"…操。"
祝安猛地站起来,红绳从指缝滑落。
谢语棠看见他睫毛上未干的泪冻成了冰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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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雪来得又急又猛。清晨还只是零星的试探,到了下午,铅灰色的云层便沉沉地压了下来,鹅毛般的雪片被凛冽的北风卷着,疯狂地扑打着教学楼巨大的玻璃窗。视野所及,天地间只剩下一片混沌的白。
广播里教导主任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宣布提前放学,但暴雪已经封住了校门。谢语棠抱着热水袋穿过空荡的走廊,暖气开到最大也驱不散骨头缝里渗进的寒意。拐角处废弃美术教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压抑的、像是受伤小兽般的呜咽。
她推开门,灰尘在斜照进来的雪光中漂浮。祝安蜷在暖气片旁,灰色毛衣袖口沾着血迹,指节死死扣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边缘锋利,在他手上割出几道细小的伤口。他抬头时,谢语棠看见他眼底的荒芜——像是整个世界的雪都落进了那双眼睛里。
"红绳…断了。"他声音轻得像雪落,"今早…突然就…"
半截褪色的编织绳躺在地上,断口处的线头支棱着。谢语棠摸向口袋里的针线包,金属拉链的冰凉触感让她指尖一颤。
门在这时被猛地推开。
周畅站在门口,黑色羽绒服上沾满雪花。他目光扫过满室狼藉,最后钉在祝安脸上。空气瞬间凝固。
"躲这儿?"周畅声音很轻,却让室温又降了几度,"我找你半天。"
他踢开挡路的画架,木质框架砸在地上发出闷响。走近时,他看见了那张被祝安攥得变形的照片,表情突然凝固。谢语棠注意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下颌线条绷得死紧。
"…操。"周畅别开眼,这个向来不可一世的少爷第一次露出近似狼狈的神色,"我不知道今天是…"
祝安站起来的速度让谢语棠心惊。照片从他指间滑落,那截红绳轻飘飘地掉在灰尘里。他睫毛上未干的泪在暖气烘烤下结成细小的冰晶,折射着窗外的雪光。
"体育馆的玻璃是你砸的?"祝安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因为林嘉怡说想看你扣篮?"
周畅眉头皱得更紧:"那女的就他妈是个——"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祝安打断他,每个字都像在往外挤碎玻璃,"十二年了,你他妈明明知道。"
暖气管道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周畅的拳头攥紧又松开,昂贵的羽绒服面料发出窸窣声响。他弯腰捡起那张照片,用袖子擦了擦沾上的灰尘。照片上的女人抱着双胞胎微笑,眉眼间有祝安的影子。
"我妈昨天从苏黎世打电话。"周畅突然说,"问你要不要…寒假过去滑雪。"
他把照片塞回祝安手里,动作罕见地带着迟疑。谢语棠看见祝安的手在发抖,指关节的血蹭在周畅袖口,留下暗红的痕迹。
窗外风雪更急了。周畅转身走向门口,黑色羽绒服划开满室浮尘。在门槛处他停住,没回头:
"老地方等你。…带着你的破绳子。"
门关上后,祝安慢慢蹲下去捡那截红绳。谢语棠看见他后颈凸出的脊椎骨,像雪地里折断的翅膀。她终于掏出针线包,彩色的线轴在灰尘里滚出鲜艳的轨迹。
"要帮忙吗?"她问得小心翼翼。
祝安抬头时,眼底的雪似乎化开了一点。他掌心躺着那截红绳,断裂处像道陈年的伤口。
"你会编平安结吗?"他问,"我妈教过我一回…我总学不会。"
谢语棠在他旁边坐下,暖气片的温度烘着她半边身子。她挑出最接近的红色绣线,线头在齿间抿了抿。当第一根线穿过针眼时,她听见祝安很轻地说:
"谢谢。"
这两个字裹着十二年的风雪,沉甸甸地落进满地灰尘里。窗外的雪还在下,但美术教室的玻璃上,悄悄晕开一小片呵气形成的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