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师兄!”
“还没醒吗?”
“没...”
林渡感到一股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灵力注入体内,如同清泉冲刷淤塞的河道,瞬间驱散了盘踞在识海深处的沉重迷雾。混沌的思绪被强行拨开,他费力地掀开仿佛黏在一起的眼皮。
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只有朦胧的光影晃动。刺目的光线让他下意识地又想闭眼,但那股灵力持续稳定地流淌着,支撑着他的清醒。他艰难地眨了几下眼睛,视野才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苏砚那张写满焦虑的小脸,此刻正紧紧凑在他面前,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杏眼里此刻全是紧张和未干的泪痕。他看到林渡睁眼,惊喜瞬间炸开,猛地扭头朝着旁边喊:
“师尊!师尊!师兄醒了!真的醒了!”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后的嘶哑和难以抑制的激动,像只欢快又受了惊的雀鸟。
林渡的视线越过苏砚,落在了旁边那个沉稳的身影上。
师尊身着素净的青灰色道袍,须发如雪,面容清癯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威严。他盘膝坐在林渡榻前的蒲团上,一只手正缓缓收回,指尖萦绕的淡淡灵光尚未完全散去。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此刻正平静地凝视着林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查和关切。
“醒了便好。” 师尊的声音低沉而平和,像山涧流过的深潭水,抚平了苏砚的激动和林渡初醒的茫然。他并没有立刻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林渡,仿佛在确认他神智是否真正清明。
林渡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紧,只能发出一个沙哑的“呃...”声。他试图撑起身子,但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又勉强拼凑起来,酸痛无力,丹田气海更是空空荡荡,运转滞涩。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种极度的虚弱感,仿佛大病初愈,连抬起手指都费力。
“别动。” 师尊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微微抬手,一股无形的柔和力量便将林渡轻轻按回榻上。随即,师尊伸出两指,指尖再次凝聚起一点微光,轻轻点向林渡的眉心。
一股更加精纯温和的灵力探入,如同最细致的梳篦,缓缓梳理着林渡体内紊乱的气息和受损的经络。林渡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力量所过之处,撕裂般的痛楚被抚平,枯竭的经脉如逢甘霖般贪婪地汲取着生机。这股力量并不霸道,却蕴含着难以言喻的磅礴底蕴,让他混乱的内息渐渐归于平稳。
苏砚在一旁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紧张地看着师尊的动作和林渡的反应。直到看到季安澜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脸上也恢复了一丝血色,他才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
片刻后,师尊收回手指,指尖的微光彻底隐去。他深邃的目光在林渡脸上停留片刻,像是在读取他体内灵力流动的图谱。
“灵力枯竭,神识受创,经络亦有轻微撕裂。” 师尊的声音依旧平静,却让林渡心头一紧。他努力回忆,昏迷前的记忆却如同碎裂的镜子,只余下一些模糊混乱的片段——刺目的光、狂暴的能量冲击、以及...某种冰冷而危险的气息?
“安澜” 师尊看着他迷茫又带着一丝痛苦的眼神,缓缓开口,“你可知,你已昏睡七日?”
“七...七日?” 林渡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沙哑得厉害,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他感觉自己只是沉入了一个漫长而黑暗的梦境,竟不知外界已过如此之久?
苏砚用力点头,眼圈又红了:“是啊师兄!整整七天!你躺在那里一点动静都没有,气息微弱得都快感觉不到了,吓死我!我们都以为...”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意思不言而喻
顾景柏的目光落在季安澜苍白的脸上,那平静无波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更深的探究,语气也带上了一丝凝重:“说说吧,季安澜呢”
“我.....不知道。” 林渡心头剧震,昏迷前那片混乱记忆中的冰冷感瞬间变得清晰刺骨,他猛地看向师尊顾景柏,试图开口解释,却因急切和虚弱而剧烈咳嗽起来,肺腑撕裂般的疼痛让他蜷缩了一下。
“不知道?” 顾景柏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像淬了寒冰的针,每一个字都精准地进入林渡的耳膜。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里,探究彻底化为冰冷的审视,牢牢锁住榻上之人。“你不知道季安澜在哪?还是说……” 他微微倾身,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瞬间笼罩了整个静室,“你不知道自己是谁?”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得林渡魂飞魄散,师尊他…..
剧烈的咳嗽稍歇,他大口喘息着,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中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他张了张嘴,想辩解,想呼喊,想说自己就是季安澜,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更可怕的是,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烈头痛毫无征兆地袭来,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他脑子里搅动,眼前阵阵发黑,属于“季安澜”的记忆碎片和属于“林渡”的意识疯狂碰撞、撕扯。
“师…师尊?” 一旁的苏砚彻底懵了。他看看剧烈颤抖、脸色惨白如纸的“师兄”,又看看气势陡然变得凌厉、如同出鞘利剑般的师尊,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师兄他…他刚醒,是不是神识还不清……” 他想替师兄辩解,声音却在顾景柏投来的、不带丝毫温度的一瞥中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小兽,脸色也白了。
顾景柏没有理会苏砚的惊惶。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长,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榻上的林渡完全吞噬。他一步一步走到榻边,步伐沉稳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步都像踩在林渡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没有多余的言语,顾景柏再次伸出右手。这一次,他的指尖没有凝聚温和的灵光,而是直接扣住了林渡的手腕!一股远比之前探查时更为霸道、更具穿透力的灵力,如同冰冷的洪流,瞬间冲入林渡的经脉!
“呃啊——!” 林渡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这股灵力不再是梳理和疗愈,它带着强烈的目的性,蛮横地扫过他的四肢百骸,直冲丹田气海,甚至…狠狠刺向他混乱不堪的识海!
顾景柏的灵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又像最冷酷的法官。它清晰地“看”到:
* 这具身体确实是季安澜的,经脉骨骼、灵力烙印,分毫不差。
* 但丹田气海深处,那微弱运转的核心灵力,其“质”与“意”却与季安澜修炼数十载的“青阳诀”本源,有着一丝极其细微却本质不同的违和感!那感觉阴冷、晦涩,带着一丝不该属于青阳峰的…死寂之气。
* 识海更是混乱得如同一锅沸粥,属于季安澜的、坚韧清朗的神魂印记黯淡破碎,被一股陌生的、带着惊惶和虚弱的魂力勉强占据着主导。两股魂力并未融合,而是像油和水一样剧烈排斥、冲突,造成了剧烈的痛苦和记忆的断层。
顾景柏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林渡的皮囊,直视那混乱的灵魂核心。他的眉头第一次真正地蹙起,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但更多的是冰冷彻骨的寒意。
“你不是他。” 顾景柏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落,“这身体是安澜的,但里面的魂……不是!”
“轰——!” 林渡的脑海彻底空白,只剩下这冰冷的宣判在反复回响。暴露了!彻底暴露了!在修真界,占据他人躯壳乃是夺舍大罪,为正道所不容!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抽魂炼魄?形神俱灭?
“什么?!” 苏砚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案几,发出哐当一声响。他死死盯着榻上那个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师兄”,杏眼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愤怒。“不是师兄?!你是谁?!你把师兄怎么了?!” 少年清亮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情绪而变得尖利,带着哭腔和杀意,他的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佩剑。
静室内死寂得可怕,只剩下林渡粗重痛苦的喘息声和苏砚压抑的抽泣声。烛火不安地跳动着,将顾景柏脸上那冰冷刺骨的审视和林渡眼中无法掩饰的绝望与恐惧,映照得无比清晰。
顾景柏扣着林渡手腕的手指微微用力,那冰冷的灵力如同枷锁,牢牢禁锢着这具身体和里面那个来历不明的灵魂。他看着林渡眼中那片破碎的惊惶,声音如同从九幽之下传来:
“解释。”
待了很久,顾景柏见林渡支支吾吾说不上来什么,叹了口气
“算了,苏砚,你先出去”
苏砚看了看师尊,行了一礼,便走了出去
“你叫什么”
“......林渡”
“别紧张,苏砚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剩下的我也不追究了,你自己看着办”
顾景柏的话像一阵寒风刮过静室,留下刺骨的冰冷和死寂。那句“你自己看着办”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压在林渡心头,几乎让他窒息。
“那他....”林渡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厌恶的怯懦。他感觉自己像个拙劣的戏子,在真正的慧眼面前无所遁形。
顾景柏已经走到了窗边,背对着他。窗外的天光勾勒出他清瘦却挺拔如松的轮廓,那身青灰道袍仿佛融入了亘古的寂静。他没有回头,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却比之前的冰冷更让林渡心慌
“反正也换不回,至少……” 他顿住了,那未完的话语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悬在半空,蕴含着太多林渡无法揣测、也不敢揣测的深意——至少这具身体还在?至少青阳峰大师兄的名号还有人顶着?至少……能维持表面的平静?
林渡的心沉到了谷底。师尊的态度比他预想的最坏情况——立刻被抽魂炼魄——要好上无数倍,但这种近乎放任的冷漠,反而让他感到一种更深的恐惧和无助。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庇护的弟子,而是一个被识破的冒牌货,一个被默许存在的“替代品”。这份“宽容”并非善意,更像是一种基于现实的、冰冷的权衡。
“好了,”顾景柏终于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林渡身上,那眼神深邃依旧,却不再有之前的探究或寒意,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审视物品般的漠然,“你回去吧。苏砚那边,我会跟他说。”
“是……弟子……告退。”林渡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挣扎着想要起身。身体的酸痛和虚弱感依旧强烈,但更强烈的是一种灵魂上的疲惫和无所适从。他不敢再看顾景柏的眼睛,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惶恐和卑微。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站起来,脚步虚浮,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走在刀尖上。他低着头,不敢看苏砚可能还在外面的方向,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他几乎窒息的静室,逃离顾景柏那洞悉一切又漠然放任的目光。
推开静室那扇沉重的木门,外面庭院的光线有些刺眼。林渡下意识地眯起眼,然后,他的心猛地一缩。
苏砚果然没走远,就站在离门口不远的一株古松下。小小的身影站得笔直,双手紧紧攥成拳头垂在身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死死地盯着走出来的林渡,那双曾经盛满纯真笑意的杏眼此刻红肿得像桃子,里面翻涌着林渡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有愤怒的火焰在燃烧,有被欺骗的痛楚在噬咬,有巨大的悲伤在弥漫,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残存的希冀?
林渡的脚步钉在了原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该说什么?说“苏砚,是我”?可顾景柏刚刚才揭穿了他。说“对不起”吗?
苏砚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林渡的脸,试图从这张无比熟悉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属于他“师兄”的痕迹。他看到的是苍白、虚弱、惊惶,以及一种让他感到无比陌生的、属于“林渡”的茫然和怯懦。那眼神,不是他师兄季安澜会有的眼神!师兄的眼神永远是清亮的,带着温和的坚定,即使重伤昏迷醒来,也绝不会是这般……这般空洞!
“师兄……”苏砚的嘴唇颤抖着,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最后一丝挣扎的求证,“你……真的是师兄吗?”
林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想点头,想说是,想安抚这个为他哭肿了眼睛的少年。但顾景柏冰冷的话语和那洞穿灵魂的目光犹在耳边眼前,他不敢,也不能再伪装下去了。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能艰难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一个微小的动作,却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苏砚眼中的最后一点光亮,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爆发的、被背叛的怒火和无尽的悲痛。他猛地后退一步,像避开什么极其肮脏可怕的东西,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你……”他指着林渡,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尖利变形,“你这个……你这个占了师兄身体的怪物!骗子!”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混合着愤怒和绝望,“你把师兄还给我!还给我啊!” 他几乎是嘶吼出来,声音在寂静的庭院里回荡,惊飞了枝头的几只灵雀。
林渡脸色惨白,承受着苏砚的怒火,如同承受凌迟。他想解释,想说自己并非有意,想说自己也不知道,但他只能僵立在原地,承受着那足以将他烧成灰烬的目光,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愧疚和无力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静室的门再次无声地打开了。
顾景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依旧是那副渊渟岳峙的模样,只是目光扫过庭院中对峙的两人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更深沉的威严。
“苏砚。”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定身咒语般,瞬间压下了苏砚歇斯底里的哭喊。
苏砚猛地转头看向师尊,泪水涟涟,眼神充满了委屈、愤怒和求助:“师尊!他……他不是师兄!他……”
“为师知道。”顾景柏打断了他,语气平静得近乎残酷,“刚才为师已为他梳理过经脉,确认你师兄之前神魂……因重伤而陷入极深沉的沉寂,难以唤醒。”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林渡,林渡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
苏砚愣住了,眼中的怒火被巨大的茫然取代,“那……那他……”他指着林渡,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
“他……”顾景柏的视线落在林渡身上,那目光让林渡感觉自己像一件被评估的器物,“暂且维系着你师兄的肉身生机。你师兄能否归来,尚需机缘造化,不可强求。在此之前……”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便是季安澜。凌清峰的大师兄,你的师兄。”
苏砚彻底懵了。他看着顾景柏,又看看脸色惨白、眼神躲闪的林渡。师尊的话他不敢质疑,可心底那份强烈的违和感和失去师兄的痛苦却丝毫未减。这具身体里住着的,明明就是一个陌生的灵魂!这让他如何接受?如何叫得出口?
“可……可是……”苏砚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顾景柏的声音陡然转冷,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让苏砚瞬间噤声,小脸煞白。“此乃定论。收起你的眼泪和无谓的愤怒。若你还认我这个师尊,还认你是凌清峰的弟子,便记住为师的话。”
他的目光锐利如剑,直刺苏砚:“他是季安澜。你该当如何,便当如何。若因你之故,再生事端,损及你师兄肉身……为师绝不轻饶。” 最后几个字,字字如冰锥,带着森然的寒意。
苏砚浑身一颤,看着顾景柏那不容置喙的眼神,又看看那个占据着师兄身体,巨大的委屈和恐惧涌上心头。他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最终只能用力地、不甘地点了点头,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是。”
顾景柏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僵立如木偶的林渡:“安澜,回去休息” 这句话,平淡无奇,却像重锤敲在林渡心上,蕴含着无尽的警告和提醒。
林渡只觉得后背的冷汗已经湿透了里衣。他不敢再看苏砚那双充满恨意和悲伤的眼睛,更不敢再看顾景柏那深不见底的双眸。他几乎是逃也似的,拖着依旧虚弱沉重的身体,低着头,脚步虚浮地朝着记忆中“季安澜”居所的方向挪去。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仿佛背负着无形的枷锁。
身后,是庭院死一般的寂静。他能感觉到顾景柏平静的目光和苏砚那如芒在背的、燃烧着痛苦火焰的视线,一直追随着他,直到他转过回廊的拐角,才被冰冷的墙壁隔绝。
终于走到那扇熟悉的、属于季安澜的房门前,林渡的手放在冰凉的木门上,却迟迟没有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