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珮的临时关押室更像一间简易办公室，堆满了医学资料和证物袋。她看起来比在实验室时憔悴许多，但眼神却更加平静。
“你救了我们。”颜沫直接说道。
“我只是在弥补过错。”林珮递给她一份脑部扫描图，“这是温宥熙的最新检查结果。好消息是，我们找到了稳定他原生记忆的方法；坏消息是，那些移植的记忆已经形成了独立的神经通路，无法安全移除。”
图像上，温宥熙的大脑皮层显示两种不同颜色的活动区域，像两个相互渗透但又彼此独立的网络。
“他会...变成两个人吗？”颜沫轻声问。
“更像是同一个人的两种版本。”林珮叹气，“记忆塑造人格，但人格也选择记忆。最终取决于他选择认同哪一部分。”
她调出一段视频，是温宥熙在隔离病房里的画面。他正对着镜子自言自语，时而用温柔的语气，时而变得冰冷疏离。
“我们尝试了一种新疗法。”林珮按下播放键，“让他直面自己的两种记忆系统。”
视频中，温宥熙对着镜子说：“我爱颜沫。”“不，你只是被植入了这个想法。”“我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时她穿蓝色连衣裙。”“那是数据档案里的照片，不是你的真实记忆。”
颜沫捂住嘴。这种自我撕裂的痛苦比任何肉体伤害都残忍。
“有解决办法吗？”
林珮沉默片刻：“理论上，如果两种记忆系统能找到某种...共识点，一个它们都接受的共同记忆，就有可能形成整合人格。”
“就像《月光》第三小节那个错音。”颜沫突然明白。
“什么？”
颜沫解释了这个私人典故，林珮的眼睛亮了起来：“完美！这种独特的、情感丰富的记忆片段正是理想的锚点！”她迅速在电脑上调出一组参数，“我们需要你配合进行一场引导治疗。”
“现在？”
“越快越好。”林珮的表情变得严肃，“卫氏科技虽然被查封，但'涅盘计划'远未结束。我们截获的情报显示，他们已经开发出远程记忆激活技术，理论上可以随时触发温宥熙体内的移植记忆系统。”
颜沫想起假温宥熙太阳穴上的电极贴片：“所以他们能...遥控他？”
“在一定范围内，是的。”林珮点头，“这也是为什么军方把他隔离在电磁屏蔽室。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他需要真正战胜那些外来记忆。”
治疗室被布置成一个奇特的镜像空间——中央是一面双向镜，两侧是完全对称的桌椅。温宥熙坐在一侧，颜沫被引导到另一侧。他们能互相看见，但温宥熙被告知那只是面普通镜子。
“开始吧。”耳机里传来林珮的指令。
颜沫深吸一口气，轻轻敲击桌面三下——这是她和温宥熙在图书馆用的暗号，表示“我在等你”。
镜子对面的温宥熙猛地抬头，眼神恍惚：“沫沫...？”
“记得我们在图书馆的暗号吗？”颜沫问，“你总说第三下要轻得像蝴蝶降落。”
温宥熙的表情开始变幻，时而温柔时而困惑：“我...记得。但那也可能是数据...他们给我的数据...”
“那这个呢？”颜沫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枚扭曲的变形金刚玩具零件，“你六岁时最爱的玩具，被爸爸不小心踩坏了。你从未告诉过我，是我在你妈妈的老相册里发现的。”
温宥熙的手指颤抖着触碰镜子：“不可能...这个记忆不在档案里...”
“因为它是你的，只属于你。”颜沫的眼泪滑落，“不是数据，不是程序，是你的人生。”
温宥熙突然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呻吟。监测器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他的两个记忆系统正在交战！”林珮的声音在耳机里响起，“继续，给他决定性的锚点！”
颜沫拿出手机，播放一段录音——温宥熙在大学文艺晚会上弹奏《月光》，在第三小节明显弹错了音符。观众的笑声和她独特的咳嗽声清晰可辨。
“这是我们相遇的那晚...”温宥熙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我紧张得弹错了音，你在第一排捂着嘴笑...”
“然后你故意在每次练习时都弹错那个音，说那是我们的专属版本。”颜沫接上他的话。
监测器上的波形开始同步，两种颜色的脑区活动逐渐融合。温宥熙抬起头，眼神不再分裂：“蝴蝶胎记...在你后背中央...形状像莫比乌斯环...”
颜沫破涕为笑：“你总是说它像蝴蝶。”
“不，是莫比乌斯环。”温宥熙微笑着纠正，“无限循环的象征。就像我们的记忆，无论被复制多少次，真正的连接只属于我们。”
治疗室的门被推开，林珮和沈翊冲了进来。“成功了！”林珮检查着监测数据，“两个记忆系统找到了共享的神经通路！”
沈翊拍拍颜沫的肩膀：“干得好。不过...”他犹豫了一下，“这只是开始。整合过程可能需要几个月甚至几年。而且...”
“而且什么？”
“那些移植记忆不会完全消失。”林珮坦白，“它们会变成...类似梦境或既视感的存在。偶尔他可能会有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闪回。”
颜沫看向镜子对面的温宥熙，他也正看着她，眼神清澈而熟悉：“没关系。只要核心是他，我们可以一起面对其余部分。”
三个月后，颜沫站在新诊所的窗前，看着外面的银杏树开始泛黄。鹿尹玺坐在她身后的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仍然是《月光》的节奏，但现在他能正确弹出第三小节了。
“记忆恢复得怎么样？”颜沫递给他一杯茶。
“像拼图还缺很多块。”鹿尹玺的笑容有些勉强，“但至少现在我知道哪些是真正属于我的。”
卫氏科技的丑闻震动全国，“涅盘计划”被永久叫停。韩君逸和其他高管面临多项指控，但卫总仍然在逃。军方接手了相关研究，在林珮等科学家的监督下，仅用于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等疾病。
沈翊说他们找到了卫氏科技的备份服务器。鹿尹玺压低声音，“里面还有十几个未激活的记忆受体。”
颜沫的手一颤，茶水洒在桌上：“温宥熙知道吗？”
“暂时瞒着他比较好。”鹿尹玺递过纸巾，“不过有个好消息——林医生开发出了记忆指纹技术，能区分原生和移植记忆。所有受体都会接受筛查。”
门铃响起，温宥熙提着超市购物袋走了进来。“猜猜我买了什么？你最爱的那种奇怪口味的薯片。”他的笑容温暖如初，只有偶尔闪过的恍惚眼神提醒着那场噩梦。
颜沫迎上去接过袋子，不经意间注意到温宥熙右肩的伤疤——那个曾经太过规整的切口，现在因为后续手术变得自然多了。
“怎么了？”温宥熙问。
“没什么。”颜沫微笑，“只是在想晚饭做什么。”
她没提昨晚温宥熙梦呓时说出的那句奇怪的话：“B区3楼的通风系统需要检查。”——那是他从未去过的地方，却描述得如同亲见。
有些伤痕永远不会完全愈合，有些记忆永远无法彻底清除。但颜沫已经学会与这些幽灵共处。毕竟，在这个记忆可以被复制、篡改甚至移植的时代，或许真实与虚构的界限本就比人们想象的更加模糊。
窗外，一片银杏叶旋转着落下，像极了蝴蝶振翅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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