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月的伤势终于“痊愈”到可以回府的程度。在水文阁的温暖仿佛一场短暂的幻梦,踏出钦天监大门,京城初冬凛冽的空气裹挟着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藏海亲自将她送回镇国公府,一路无言。临别时,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担忧,有不舍,更有一种沉甸甸的、未竟的誓言。
“保重。”他只说了两个字,声音低沉。
“你也是。”沈昭月回望他,眼中是无需言说的默契和牵挂。她知道,平静的日子结束了。
回到熟悉的闺阁,母亲拉着她嘘寒问暖,父亲虽严肃,也询问了几句钦天监的“学业”。沈昭月强打精神应付着,心中却警铃长鸣。平津侯反常的赠药如同悬顶之剑,让她无法放松。
果然,回府后的第三天深夜,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影,如同受惊的兔子般,鬼鬼祟祟地溜进了沈昭月的院落。
“昭月妹妹!昭月妹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惶恐和急切。
沈昭月心头一跳,示意小桃守在门口,自己披衣起身。借着昏暗的烛光,她看清了来人——正是平津侯府的小公子,庄之行!
他脸色苍白,眼神躲闪,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纨绔跋扈,反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浑身透着不安。
“庄公子?你怎么……”沈昭月蹙眉,心中警惕更甚。
“嘘!小声点!”庄之行紧张地看了看门外,凑近几步,声音带着哭腔,“昭月妹妹,我……我偷听到我爹说话了!就在你受伤那晚之后!”
沈昭月心猛地一沉:“听到什么?”
“我……我那天晚上其实没睡,听到书房那边有动静,就偷偷躲在回廊的柱子后面看……”庄之行回想起那晚的恐怖景象,身体还在发抖,“我看到爹抱着一个瓶子,里面……好像是血!他像得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对着光看!还说什么……‘净血药引’、‘张家’、‘长生’……”他语无伦次,眼中充满了恐惧,“他……他看那血的眼神……好可怕!像……像饿狼看见肉!后来他还让人把地上……你的血都刮走了!”
沈昭月如遭雷击!血液瞬间变得冰凉!
净血药引!张家!长生!
平津侯诡异的赠药、伤口的快速愈合……一切都有了答案!她的血……竟然有如此特殊的作用?!被平津侯视为献给那个神秘“张家”的敲门砖!
“昭月妹妹!”庄之行看着沈昭月瞬间惨白的脸,更加焦急,“你……你快想想办法!我爹他……他现在看你就像看一件宝贝!他肯定会对你下手的!我怕……我怕他把你关起来,或者……”他不敢说下去,眼中是真切的担忧。他对沈昭月的痴迷或许幼稚可笑,但此刻的担忧和提醒,却是发自内心。
沈昭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巨大的危机感让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她看着眼前这个被吓坏了的纨绔子弟,心中百味杂陈。利用他套取地图的愧疚感再次涌上心头,但他此刻冒着风险来报信,又让她无法苛责。
“谢谢你,庄公子。”她声音有些干涩,“我会小心的。你快回去吧,别让人看见你来找我。”
庄之行点点头,刚想转身离开——
“砰!”
院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撞开!
火把的光芒瞬间驱散了院中的黑暗,映照出一张张冰冷肃杀的脸!
平津侯庄芦隐,在一群气息强悍的护卫簇拥下,如同夜枭般出现在门口!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直直射向屋内的沈昭月和……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镇国公府的人全部被控制住了,看来平津侯下定了决心。
“爹……爹?!”庄之行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沈昭月的心沉到了谷底。完了!被抓个正着!
庄芦隐的目光在沈昭月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吓得面无人色的儿子,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
“之行,”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这么晚了,在沈小姐闺房做什么?”
“我……我……”庄之行舌头打结,说不出完整的话。
“侯爷,”沈昭月深吸一口气,挡在庄之行身前(虽然知道无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庄公子只是来探望我的伤势。”
“探望伤势?”庄芦隐缓步走进屋内,强大的压迫感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他走到沈昭月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绝世珍宝的成色,冰冷而贪婪。“沈小姐的伤……看来是好得差不多了。”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不容置疑,如同宣判:“既然如此,本侯今日便做个主。沈小姐贤良淑德,才貌双全,与本侯犬子之行堪称良配!本侯决定,择吉日为你们完婚!沈小姐,即日起便留在侯府备嫁吧!” 他竟是要强留沈昭月在侯府!
“什么?!”庄之行和沈昭月同时失声惊呼!两人脸上都是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庄之行是纯粹的惊骇和茫然!他爹怎么会突然让他娶昭月妹妹?!还是在这么剑拔弩张的时候?!
沈昭月则是瞬间明白了庄芦隐的恶毒用心!他根本不是要结亲!他是要名正言顺地将她这个“净血药引”控制在侯府!如同豢养一只珍贵的药兽!等待张家人来“验货”!
“爹!这……这……”庄之行急得满头大汗,想拒绝,但在庄芦隐那冰冷的目光下,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剩下恐惧。
沈昭月看着庄芦隐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控制欲和贪婪,看着庄之行那懦弱惊恐的模样,一股冰冷的怒火夹杂着决绝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生!嫁入侯府?成为囚徒?任人宰割?绝不可能!
但硬抗,只会立刻招致灭顶之灾!她需要时间!需要机会!
电光火石间,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形!
她猛地低下头,掩去眼中所有的愤怒和不甘,再抬起头时,脸上竟浮现出一种近乎温顺的、带着一丝羞涩的……乖巧?
她对着庄芦隐,盈盈一礼,声音轻柔得如同羽毛,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心上:
“侯爷厚爱,昭月……受宠若惊。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侯爷如此看重昭月,愿与镇国公府结此良缘……”她顿了顿,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依旧震惊茫然的庄之行,脸上恰到好处地飞起两朵红晕,“昭月……听从侯爷安排。”
她答应了!
不仅答应了,还表现得如此温顺乖巧,仿佛真的对这门突如其来的“婚事”感到荣幸!
庄芦隐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是更深的满意和掌控感。很好!识时务!省了他不少麻烦!
庄之行彻底傻了!昭月妹妹……她……她答应了?!巨大的震惊和一丝荒谬的狂喜(?)冲击着他,让他呆立当场。
沈昭月垂眸,掩去眼底深处冰冷的寒光。答应?当然要答应!
嫁入侯府,深入虎穴,成为平津侯自以为掌控的“瓮中之鳖”,这何尝不是她给藏海创造的最大机会?!平津侯府大婚之日,必然是防卫重心转移、宾客云集、鱼龙混杂之时!那将是藏海动手复仇、拿回证据、甚至……救她脱身的绝佳时机!
她要以自身为饵,为藏海铺就一条通往复仇的血色之路!
这将是他们精心策划的……血宴!
“很好!”庄芦隐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却冰冷得如同毒蛇吐信,“沈小姐深明大义。来人,送沈小姐去‘听竹轩’好生安置!没有本侯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沈小姐‘备嫁’!” 他刻意加重了“备嫁”二字,眼中是赤裸裸的囚禁之意。
两名面无表情的健壮仆妇上前,看似搀扶,实则强硬地“请”走了沈昭月。
沈昭月没有反抗,顺从地跟着她们离开。经过庄之行身边时,她甚至对他露出了一个极其短暂、带着安抚意味的、虚弱的微笑。那笑容落在庄之行眼里,却让他心头莫名一颤,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看着沈昭月被带走,庄芦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算计。他转向依旧呆若木鸡的儿子,声音森寒:
“之行,管好你的嘴!今日之事,若泄露半分……你知道后果!” 说完,他不再看儿子一眼,拂袖而去。他要立刻传讯张家,“净血药引”已稳妥控制,静待“麟爪”大人亲临!
庄之行独自站在冰冷的院子里,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又看向沈昭月被带走的黑暗长廊,一股巨大的寒意和无力感将他彻底淹没。他隐隐感觉到,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事情,正在他父亲的掌控下,悄然发生。而他心仪的昭月妹妹,似乎正主动走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