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乒乓球队训练基地的早晨总是从六点开始。
虞清墨站在省队训练馆的大门前，左手提着球拍包，右手拖着一个黑色行李箱。七月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睛，抬头看了看这座将决定她未来命运的建筑物。
"你就是虞清墨？"
一个穿着运动服的中年女性从大门走出来，手里拿着文件夹。她留着利落的短发，眼睛炯炯有神，脖子上挂着哨子，一看就是教练。
"是。"虞清墨简短地回答，声音平静得不像一个十五岁的少女。
"我是省女队教练林芳。"女教练上下打量着她，"比我想象中还要瘦小。不过刘指导极力推荐你，说你的左手横拍打法很有特点。"
虞清墨没有接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她习惯了别人对她身材的评价——168cm的身高在普通女孩中不算矮，但在运动员里确实偏瘦小。
"跟我来吧，先带你去宿舍放行李，然后直接去训练馆。正好今天上午有队内对抗赛，让我看看你的实力。"林教练转身向里走去。
虞清墨拖着行李箱跟上，球鞋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的手腕隐隐作痛，那是上周高强度训练后留下的不适，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宿舍是标准的四人间，不过目前只住了两个人。林教练指了指靠窗的下铺："这是你的床位。你的室友应该都在训练馆了，收拾好就过来。"
虞清墨放下行李，只从球拍包里取出毛巾和水瓶。她没有急着整理东西，而是先检查了球拍——红色胶皮的狂飙3，黑色胶皮的Tenergy 05，都是她惯用的配置。拍柄上缠着白色吸汗带，已经有些磨损了。
训练馆里回荡着乒乓球撞击台面的清脆声响和队员们的喊叫声。二十多名队员分散在十几张球台周围，有的在对打，有的在做多球训练，还有的在体能区练习步伐。
"集合！"林教练吹响哨子，所有队员立刻停下动作，迅速列队。
虞清墨站在林教练身边，感受到二十多双眼睛同时投来的审视目光。她的后背绷得笔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是新来的队员虞清墨，15岁，原江东省少年队，左手横拍两面反胶打法。"林教练简单介绍道，"今天上午我们进行队内循环赛，虞清墨也参加。按照上周排名分组。"
队员们小声议论起来。虞清墨听到有人低声说"就是那个全国少年赛冠军"，也有人不屑地哼了一声"看起来不怎么样"。
"周祝颜！"林教练喊道。
"到！"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孩从队伍中跳出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她比虞清墨略高一些，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睛大而明亮，整个人像一团跳动的火焰。
"你带虞清墨熟悉一下场地，然后准备比赛。"
"是！"周祝颜响亮地回答，然后转向虞清墨，笑容更加灿烂，"你好啊，新队友！我是周祝颜，比你早来半年。"
虞清墨点了点头："你好。"
周祝颜似乎对她的冷淡毫不在意，热情地拉着她的手臂："我带你去换训练服！你的球拍带了吗？让我看看你的配置！"
虞清墨条件反射地躲开了对方的触碰，但周祝颜已经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球拍包："哇，狂飙3和T05！和我一样的配置！不过我是右手。"
"我自己来。"虞清墨拿回球拍包，声音依然平静。
周祝颜眨了眨眼，笑容不减："好吧，更衣室在这边。十分钟后集合，别迟到哦，林教练最讨厌迟到的。"
虞清墨换好蓝白相间的省队队服，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镜中的女孩有着清秀但略显苍白的脸庞，细长的眉毛下是一双冷静得近乎冷漠的眼睛。她把头发扎成简单的马尾，确保不会妨碍视线。
当她回到训练馆时，分组已经完成。林教练拿着名单宣布："A组：周祝颜、王敏、李雪、虞清墨。B组..."
虞清墨注意到周祝颜是A组第一个名字，这意味着她目前在队内排名最高。
"第一场，周祝颜对虞清墨。"林教练的话让所有人都抬起头，这显然是一场值得关注的比赛。
周祝颜兴奋地跳了起来："太棒了！终于能和你打了！我看过你去年全国少年赛的录像，你的反手拧拉太帅了！"
虞清墨只是轻轻点头，走向指定的球台。她习惯性地用左手手指轻敲台面，感受台面的弹性和摩擦力。
裁判就位，猜球权。虞清墨选择了球拍，周祝颜猜对了，选择了先发球。
比赛开始。
周祝颜的第一个发球就展现了她的风格——快速、凶狠、直奔虞清墨的反手位。虞清墨早有准备，一个侧身，反手拧拉，球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落在周祝颜的正手大角。
"好球！"周祝颜大喊着扑救，勉强将球回到台面，但质量不高。虞清墨正手一板快带，直接得分。
1:0。
场边聚集了越来越多的队员。虞清墨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但她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橘黄色的小球上。
周祝颜的第二个发球变化了，一个短而转的下旋球。虞清墨上步摆短，周祝颜立刻侧身抢攻，一板暴冲直奔虞清墨的中路。
虞清墨早有预判，一个后撤步，反手快撕直线，再次得分。
2:0。
"漂亮！"周祝颜不仅没有沮丧，反而更加兴奋，"再来！"
接下来的比赛变成了两种截然不同风格的碰撞。周祝颜的进攻如同暴风骤雨，每一板都带着惊人的力量和速度；虞清墨则像一座冰山，用精准的落点和旋转变化化解对方的攻势，再伺机反击。
5:3，虞清墨领先。
"暂停！"林教练突然喊道。
两人停下动作，周祝颜气喘吁吁，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虞清墨呼吸平稳，但手腕的疼痛开始加剧。
"周祝颜，你在打什么？"林教练严厉地说，"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虞清墨的节奏比你慢，你就跟着她慢？发挥你的速度优势！"
"是，教练！"周祝颜用毛巾擦了擦汗，眼睛却一直盯着虞清墨，里面燃烧着不服输的火焰。
比赛继续。
调整战术后的周祝颜变得更加凶猛。她减少了无谓的旋转球，几乎每一板都发力抢攻，迫使虞清墨进入快速相持。虞清墨依然冷静，但手腕的疼痛影响了她的反手稳定性，几次回球出界。
8:7，周祝颜反超。
关键分。周祝颜发球。
一个快速的奔球直奔虞清墨的正手大角。虞清墨勉强救回，周祝颜立刻变线攻击她的反手。虞清墨咬牙反拉，球划出一道弧线落在对方台面。周祝颜暴冲一板，虞清墨再次防守成功。
多拍相持中，虞清墨突然放了一个短球。周祝颜上步挑打，虞清墨早有准备，一板正手快带斜线。
8:8。
"啊！"周祝颜懊恼地跺了跺脚，但马上又振作起来，"再来！"
接下来的几分更加激烈。周祝颜的喊叫声和虞清墨的沉默形成鲜明对比。最终，虞清墨以11:9拿下第一局。
"太精彩了！"场边有队员忍不住鼓掌。
第二局开始前，虞清墨偷偷活动了一下手腕。疼痛已经很明显了，但她不想示弱。周祝颜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但没说什么。
第二局完全变成了周祝颜的表演。她加快了节奏，几乎每一板都在上升期击球，不给虞清墨思考的时间。虞清墨的防守依然稳健，但进攻明显减少了。
5:1，周祝颜领先。
虞清墨咬了咬下唇。她知道自己必须改变，否则这局很快就会输掉。周祝颜的又一个发球过来，虞清墨突然改变接法，一个轻巧的摆短，球刚刚过网就下坠。周祝颜匆忙上步，回球过高，虞清墨一板爆冲得分。
5:2。
这个得分似乎打破了周祝颜的节奏。虞清墨趁机变化发球，时而长而急，时而短而转，逐渐追平比分。
9:9。
关键分。虞清墨发球。
一个看似普通的下旋球，周祝颜摆短，虞清墨突然侧身，一板正手暴冲直线，周祝颜毫无反应。
10:9。
赛点。虞清墨深呼吸，再次发球。这次是一个不转球，周祝颜判断失误，回球出界。
11:9，虞清墨2:0获胜。
比赛结束的瞬间，周祝颜直接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虞清墨也终于允许自己表现出疲惫，左手撑着球台，右手不自觉地揉着手腕。
"太棒了！"周祝颜突然跳起来，冲到虞清墨面前，"你太厉害了！那个反手拧拉的落点是怎么控制的？还有第二局那几个发球变化，完全骗到我了！"
虞清墨有些不适应这样的热情，微微后退了一步："你打得也很好。"
"哈哈，输了就是输了！"周祝颜爽朗地笑着，"不过下次我一定会赢你！"
虞清墨看着眼前这个阳光灿烂的女孩，第一次感到一丝异样的情绪。在以前的比赛中，对手要么对她充满敌意，要么畏惧她的实力，从没有人像周祝颜这样，输了球还能如此真诚地赞美她。
"好了，都去休息，十分钟后下一场。"林教练走过来，意味深长地看了两人一眼，"虞清墨，你的手腕怎么了？"
虞清墨心里一惊，但面上不显："没什么，教练。"
"别骗我。"林教练皱眉，"去医务室检查一下。周祝颜，你带她去。"
"是！"周祝颜立刻应道，然后小声对虞清墨说，"走吧，队医人很好的。"
去医务室的路上，周祝颜不停地说话："你来之前我就听说过你了，去年全国少年赛你打败了所有对手，连国家队教练都来看你比赛。我一直想和你打一场，今天终于如愿了！"
虞清墨沉默地走着，但并没有感到厌烦。周祝颜的声音像阳光一样充满活力，让她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单纯地享受乒乓球了。
"你知道吗，我最佩服你的反手技术。"周祝颜继续说，"那么稳定又有威胁。我的反手一直是弱点，教练总说...啊，医务室到了。"
队医是个和蔼的中年男性，仔细检查了虞清墨的手腕："有些轻微肌腱炎，最近训练量太大了吧？先冰敷一下，这两天减少反手发力。"
虞清墨点头，心里却想着下午的训练计划。她不能因为这点小伤就松懈。
"喂，你可别想着偷偷训练。"周祝颜突然说，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手腕伤了不好好休息，以后会成大问题的。我去年就因为这样差点错过重要比赛。"
虞清墨惊讶地看着她。
"怎么，你以为只有你会隐藏伤痛啊？"周祝颜得意地眨眨眼，"运动员的小把戏，我比你懂得多！"
这一刻，虞清墨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悄然松动。也许，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真的遇到了一个理解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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