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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后续)

明月照莲劫

沈栖梧的指尖,冰冷而稳定地抚过那粗糙的断口边缘,感受着金属的冰冷与锋利。他斩断了她与过往的一切有形联结。斩断了她作为“镇国将军府沈栖梧”这个身份的最后一点凭依。将她从煊赫的将门千金,从血仇滔天的孤女身份上,硬生生地、血淋淋地剥离出来!

从此,世间再无那个可以策马朱雀街的沈栖梧。剩下的,只是一个顶着“通敌叛国”污名的、无家可归的、连象征身份的佩刀都被彻底毁去的……空白之人。

“留你一命”……

“本王偏要娶你”……

这两句冰冷的话语,此刻在死寂的心湖里再次碰撞,激起的却不再是单纯的恨意和屈辱,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刺骨的寒意,如同毒蛇,缠绕上她的脊椎。

他截下了那道催命的赐死旨意,却又亲手毁掉了她仅存的身份印记。他要她活,却要她以一种全然空白、全然依附于他的方式活。他要她成为什么?一个囚徒?一个玩物?一个……证明他权势、彰显他“仁慈”、甚至……用来钓出某些潜藏之鱼的诱饵?

“宁王……” 沈栖梧无声地翕动着干裂出血口的嘴唇,将这两个字在齿间反复碾磨,如同咀嚼着最苦最涩的毒药。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冰冷的恨意,却又在恨意之下,沉淀出一种近乎死寂的、令人心寒的冷静。

丹朱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上那副冰冷得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幽深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模样,吓得连哭都忘了,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带着哭腔的劝慰也语无伦次:“小姐……小姐您别这样……您……您流了好多血……奴婢……奴婢给您包扎……” 她手忙脚乱地去扯自己同样破旧单薄的衣襟下摆,试图撕下一条干净的布条。

沈栖梧却猛地一抬手,避开了丹朱颤抖的手。动作牵动了身上的伤,带来一阵闷痛,她却浑然未觉。她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掌心的断刃和鲜血上,仿佛那是世间唯一值得凝望的东西。

“丹朱,” 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异常地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毛,“去弄些水来。”

“水?小姐您渴了?奴婢这就……” 丹朱如同抓到救命稻草,慌忙就要起身去找那个破瓦罐。

“冷水。” 沈栖梧打断她,目光终于从那断刃上抬起,转向丹朱,那眼神幽深冰冷,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越冷越好。”

丹朱被她看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点头:“是……是,小姐……” 她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跑到角落里那个积了薄冰的破瓦罐旁,费力地舀出半碗浑浊冰冷的雪水,小心翼翼地端过来,碗沿因为她的颤抖而不断晃荡,溅出冰冷的水滴。

沈栖梧伸出那只未受伤的手,接过了破碗。碗壁传来的刺骨寒意让她冻僵的手指微微抽搐了一下。她没有丝毫犹豫,缓缓抬起手,将那半碗浑浊刺骨的雪水,对着自己紧握着断刃、鲜血淋漓的左手掌心——

倾倒而下!

“啊!” 丹朱短促地惊叫一声,捂住了嘴。

冰冷浑浊的水流,带着刺骨的寒意和细小的冰碴,狠狠冲刷在翻卷的皮肉和淋漓的鲜血上!剧痛如同无数钢针,瞬间穿透手掌,直刺骨髓!沈栖梧的身体猛地绷紧,牙关紧咬,额角青筋瞬间暴起,冷汗混合着雪水,沿着苍白的脸颊大颗大颗地滚落。她的脸色在油灯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仿佛下一秒就会碎裂。

然而,她的眼神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无比锐利!那痛楚像一把锋利的刀,劈开了所有混沌的迷雾,斩断了所有无谓的软弱!

冷水冲掉了大部分凝固和流淌的血污,露出掌心那道狰狞的、皮肉翻卷的伤口,以及伤口边缘被断刃边缘割破的细密痕迹。血水混着泥污,顺着她纤细的手腕流下,在破旧的衣袖上留下蜿蜒的污迹。

沈栖梧却仿佛感觉不到痛了。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道伤口,盯着那被冷水冲刷后愈发清晰的断刃轮廓。然后,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拢了五指,将那截冰冷的断刃,连同那道狰狞的伤口,一起,紧紧地、死死地攥在了掌心!

断刃的棱角更深地嵌入皮肉,带来新一轮更剧烈的、钻心的痛楚。鲜血再次从指缝中汩汩涌出,滴落得更快。

她攥得那么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青白色,仿佛要将这断刃、这痛楚、这刻骨的恨意与冰冷的屈辱,连同那个玄衣翻飞、如同梦魇般的名字,一起,深深地、血淋淋地烙印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掌心的剧痛如同燃烧的烙印,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尖锐的抽搐。沈栖梧却感觉不到丝毫退缩,反而在那剧烈的痛楚中,寻得了一种近乎自虐的清明。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摊开那只紧攥的、鲜血淋漓的手。

半截栖梧断刃静静地躺在掌心,被血水浸润,在破柴房昏黄摇曳的油灯光下,反射出一种诡异而妖艳的暗红光泽。断口狰狞,如同被猛兽噬咬过的骨茬。伤口处翻卷的皮肉边缘泛着失血的苍白,又被不断渗出的新鲜血液染红。

她的目光,如同最冷的冰,一寸寸扫过这血与刃交织的画面,最终定格在断刃那参差不齐的尖端。

那里,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被血污完全掩盖的异样光泽,猝然刺入她的眼帘!

不是金属本身的寒光。那光泽,带着一点极其细微、却异常突兀的……金色?

沈栖梧的呼吸瞬间凝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猛地将断刃凑近眼前,另一只未受伤的手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急切,用力抹去断口尖端黏附的血污和泥垢!

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和细微的摩擦感。

随着污垢被抹开,那点微弱的金色终于清晰地显露出来——

不是错觉!

在那参差的断口最深处,在金属被硬生生撕裂的纹理之间,极其隐蔽地,镶嵌着一点比米粒还要细小的东西!它并非纯金,质地似乎更坚硬,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温润光泽,在血污和昏暗光线下,顽强地透出一抹微弱却不容忽视的灿金!

沈栖梧的瞳孔骤然缩紧!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又在下一瞬疯狂地逆流冲上头顶!

这一点金芒……她见过!

不是在别处,正是在父亲的书房!

记忆的碎片在剧痛和震惊的双重冲击下,骤然变得无比清晰——

那是数月前一个闷热的午后,边关似乎又有异动,父亲一连数日宿在书房,与幕僚和旧部信使密谈。她端了冰镇酸梅汤进去,恰逢父亲正背对着门口,在书案后俯身,极其郑重地开启书案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暗格。她只来得及匆匆瞥见一眼——暗格打开时,里面似乎放着一个扁平的、看不出材质的黑色小匣。而父亲从匣中取出的,正是一枚……一枚与眼前这断刃中嵌着的、形状和光泽都极其相似的……金色薄片!父亲当时的神情,是沈栖梧从未见过的凝重与肃杀,仿佛手中托着的是千斤重担,是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他只匆匆看了一眼,便立刻将其放回匣中,合上暗格,动作快如闪电。回头看到端着酸梅汤的她时,父亲脸上的凝重瞬间化作了平日的温和,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只含糊地说了一句:“梧儿,书房重地,以后莫要随意进来。”

当时她只道是军机要务,未曾深想。可如今……这一点几乎一模一样的金芒,竟然出现在父亲从不离身的栖梧刃中?而且是深藏在刀身之内,唯有被如此蛮力斩断,才可能显露出来?!

这绝不是装饰!更不是巧合!

这断刃里的金芒,与父亲书房暗格中的金色薄片……它们之间,究竟藏着什么联系?父亲那日的凝重与肃杀,那下意识的遮掩……这一切,是否与沈家这场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有关?!

寒意,比这破柴房的冷风更刺骨千百倍,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沈栖梧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连掌心的剧痛都被这巨大的惊骇暂时压了下去!她死死盯着断刃深处那点微弱却刺目的金芒,仿佛要透过它,看到背后那张吞噬了沈家满门的、深不见底的巨网!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丹朱带着哭腔的、充满恐惧的声音再次传来,她看着沈栖梧骤然惨白如鬼魅、眼神却亮得骇人的脸,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沈栖梧猛地回神。她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攥紧了五指,再次将那截断刃和那点致命的金芒,死死地、深深地包裹进自己血肉模糊的掌心!

剧痛如同电流,瞬间贯穿全身!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鲜血更加汹涌地从指缝间溢出。

不能露!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那个男人!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带着彻骨的警醒,狠狠凿穿了她的意识!

宁王……他斩断栖梧刃,是为了毁掉它?还是……为了看到这断刃深处的东西?!他是否……早就知道?!他强留她一命,甚至说出“娶她”那样荒谬绝伦的话……是否也与这断刃深处的秘密有关?!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冰冷粘稠,如同毒蛇缠绕脖颈。然而,在这灭顶的恐惧之下,一点极其微弱、却无比顽强的火星,却在心底最深最暗的角落,猝然亮起!

那是……真相?

是足以颠覆沈家“通敌叛国”污名的证据?还是……引向更深、更可怕深渊的钥匙?

无论是哪一种,这断刃,这点金芒,都成了她沉沦血海后,唯一能抓住的、或许通向生路、或许通向更彻底毁灭的……浮木!

她缓缓地抬起头,看向破窗外那片依旧被沉沉夜色笼罩、风雪未歇的天地。那双曾经盛满明媚、后来只剩下恨意与绝望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极其深沉的东西——冰冷的恐惧,刻骨的恨意,以及……在那无边黑暗的最深处,被剧痛和鲜血强行唤醒的、一丝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将那只紧握着断刃和秘密的、鲜血淋漓的手,慢慢地、极其艰难地,按在了自己冰冷的心口。仿佛要将这血与痛的烙印,连同那点微弱的金芒一起,深深地、永远地刻进跳动的心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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