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31日，深夜十一点二十分。
国家乒乓球队训练基地的综合馆内，孙颖莎喘着粗气，额前细碎的短发被汗水彻底打湿，紧贴着她光洁的额头。她蹲在球台边，动作麻利地将毛巾、水壶和那把她惯用的、胶皮边缘已有些许磨损的旧球拍塞进硕大的国家队球包。在她不远处，王楚钦背靠着球台边缘，指间快速旋转着一把尚未拆开透明塑封膜的崭新球拍。
“还练吗？”王楚钦清亮的嗓音在过分寂静的场馆里响起。他下意识地用拇指摩挲着新球拍的拍柄末端。
孙颖莎摇摇头，鼻尖上还挂着一颗晶莹的汗珠，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不了，”她的声音带着高强度对抗后的沙哑和浓重的疲惫感，“明天一早还有体能课，得赶紧回去。”她瞥了眼放在球包上的手机屏幕，荧光映亮了她认真的小脸，“都快十一点半了。”
推开训练馆那扇厚重的隔音大门，一股凛冽的、裹挟着雪后清寒的朔风立刻扑面而来。孙颖莎猛地缩了下脖子，迅速把红黄相间的国家队队服外套拉链“唰”地一声拉到最顶端，下巴都埋了进去，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王楚钦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侧身一步，走到了她迎风的外侧，高大的身形像一道屏障，挡住了大部分刺骨的寒意，同时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与她并肩而行。他的右手，依然紧紧攥着那把未拆封的新球拍。
两人沉默地沿着训练基地外围那条被厚厚积雪覆盖的小路走着，脚下是咯吱咯吱的、踩碎雪壳的清脆声。走出一小段距离，王楚钦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带着一种与他平时跳脱不太相符的郑重神情，将手中紧握的那把新球拍递到了孙颖莎面前。
“喏，”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低沉了些，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的到了。”
孙颖莎先是一愣，随即那双因疲惫而略显迷蒙的眼睛瞬间被点亮，像是落入了星辰。“真的？！”她几乎是有些急切地伸手接过，完全顾不上冰冷的拍身，借着清朗的月光，迫不及待地低头去辨认拍柄底部——那里，清晰地镶嵌着一枚小小的、但无比醒目的彩色照片。照片上，是几个月前在遥远的布宜诺斯艾利斯青奥会赛场上，左手是象征最高荣誉的金牌，笑容灿烂得如同夏日骄阳，眼神里充满了激动与自豪！
“器材部特批的，按咱俩之前磨了教练半天才申请下来的想法弄的。”他看着孙颖莎专注的眼神，补充道，“说好了的，放上各自最难忘的‘起点’。”
孙颖莎的手指带着手套，却依然能感受到照片边缘的微微凸起。她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用指尖轻轻抚过拍柄底部那张承载着无限荣耀和回忆的小照片，冰冷的拍柄似乎也传递出一股暖流。笑容在她冻得微微泛红的脸上漾开，驱散了冬夜的寒意：“真好看！比我想象的还清楚！”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你的呢？快给我看看你那张选得帅不帅？”她作势要去抢王楚钦手里的拍子。
王楚钦笑着敏捷地一缩手，把新拍宝贝似的护在怀里：“别闹！我的当然帅！放这儿就是个‘幸运符’，懂不懂？”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新拍重新揣回内侧口袋，确保安全，然后指了指孙颖莎手里那把，“以后训练比赛，它都得跟着你了，跟你的‘小魔王’名号一样，都得拿冠军！”语气里是少年人特有的自信和笃定。
他们继续沿着被月光染蓝的雪路慢慢向前走，脚下的咯吱声仿佛成了唯一的伴奏。孙颖莎忽然又停下了脚步，蹲下身，用带着半指手套的手指，在平整如纸的雪面上，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下了——“2019”。字迹清晰，带着少女的娟秀。
“幼不幼稚啊你。”王楚钦嘴上习惯性地嫌弃着，高大的身影却也跟着蹲了下来，就蹲在她旁边。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也学着她的样子，在她写的数字旁边，笨拙却努力地描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乒乓球拍形状——在画到拍柄底部时，他特意用指尖重重地点了一个小圆点，仿佛在模拟那张嵌入其中的珍贵照片。
孙颖莎看着他那“抽象派”的画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呼出的白气在月光下迅速消散：“大头，你这‘带照片’的拍子画得……更像食堂大师傅炒菜的锅铲了！柄也太粗壮了吧？”她毫不留情地揶揄道，但弯起的眉眼和上扬的嘴角里，满是轻松和暖意。
就在这时，远处训练基地中心广场的方向，骤然爆发出越来越响亮的欢呼声和呐喊声，声浪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来。紧接着，那座标志性的、古朴厚重的大钟发出了深沉而悠扬的报时声，穿透清冽寒冷的空气，清晰地传到他们耳中。
倒计时的声浪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整齐，如同千军万马奔腾而来，响彻云霄：
“……5、4、3……”
王楚钦的目光从她紧握着新球拍、指节微微用力的手，移到她那双盛满了月光和远处灯火的、亮得惊人的眼睛。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心头，那句关于未来的、沉甸甸的誓言，在这样万众沸腾的时刻，再次无比清晰地脱口而出，比之前更加坚定有力，盖过了所有的喧嚣：“嗯！明年…用这新拍子，一起拿更多冠军！”
“2、1——新年快乐！！！”
几乎是同时，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欢呼，无数道绚烂的烟花拖着长长的尾音呼啸着冲破墨蓝丝绒般的夜幕，在遥远而广阔的天际轰然绽放！金色的流火、银色的瀑布、红色的牡丹、紫色的星辰……五彩斑斓的光芒瞬间点亮了整个夜空，也慷慨地洒向训练基地的每一个角落，照亮了雪地上两个年轻人被汗水、青春和对未来无限憧憬浸润的脸庞。
孙颖莎情不自禁地高高仰起头，清澈的瞳仁里倒映着漫天流动的星火，闪烁着纯粹的惊叹和无边的向往。王楚钦悄悄往她那边又挪近了小半步，用自己宽阔的肩膀和后背，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侧面吹来的、更加刺骨的寒风。
“走了走了！”最后一朵盛大烟花的余晖还在夜空中缓缓消散，余音渐歇，孙颖莎如梦初醒般转身，迈开步子就要朝宿舍楼的方向小跑起来，“再晚真要被教练查房逮住念叨了！” 她跑动时，却格外小心地将那把新球拍护在身前，仿佛抱着最珍贵的宝物。
王楚钦长腿一迈，两三步就轻松追上了她，**极其自然地将她那个装着旧球拍、显得沉甸甸的球包一把拎过来甩到自己肩上，同时不忘用带着笑意的声音叮嘱：“别跑！刚练完这么大强度，看路！拿好你的‘新宝贝’！” 他特意加重了“新宝贝”三个字，尾音上扬，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调侃和藏不住的关切。
孙颖莎这次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回嘴反驳，只是把戴着半指手套的手，连同那把紧握着的、承载着荣耀起点与共同期许的新球拍，一起深深地塞进了外套宽大的口袋里。她的脚步不自觉地调整着，与他并肩的频率保持一致。皎洁的月光无私地洒落，将两人一高一矮的影子长长地投在泛着幽幽蓝光的雪地上。影子时而因步伐差异而短暂分离，时而又紧密地交叠融合在一起，难分彼此。
王楚钦在回宿舍的路上想，“这次，我一定会保护好这把对于我们意义重大的球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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