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

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刚才冷汗滑落时沾染的细小水珠，在光线下反射着细碎的光，像受惊的蝶翼

她的脸色是近乎透明的雪白，唯有被咬得发白的下唇和紧抿的嘴角，透露出她极力克制的恐慌

单薄的运动外套下，纤细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像寒风里一片摇摇欲坠的冰晶。

她的一只手还紧紧抓着挡板边缘（虽然已经离开了冰场，但黑暗中的潜意识让她抓住了身边唯一能感知的“依靠”），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色。

樊振东在她身前大约一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手电的光源被他巧妙地控制着，没有直接照射她的眼睛，而是主要照亮她脚下的地面和身前的空间，驱散令人不安的未知

逆着光，他的面容隐在光晕之外的阴影里，只能看到一个高大、宽阔、如同山岳般沉稳的轮廓。

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道突然降临的屏障，将外面肆虐的风雪和走廊深处未知的黑暗严严实实地隔绝开来。

他没有说话。那双隐在阴影里的眼睛，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她苍白的脸、颤抖的身体、紧抓着墙壁的手。

那目光沉静，锐利，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却没有丝毫的审视或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磐石般的稳定。

然后，他动了。

他没有问“你怕黑吗”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也没有试图靠近给予身体接触的安慰

——那对她此刻紧绷的状态可能反而是惊吓。他做了一个极其自然却又出乎意料的动作。

他抬起那只没有拿手电的手臂，手掌向上，平稳地悬停在林疏墨身侧前方大约半尺的位置。

那不是一个邀请搀扶的姿势，更像是在她与冰冷的墙壁之间，凭空架起了一道无形的、稳固的栏杆。

他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清晰可见，稳定得没有一丝晃动。

“走廊不长。”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平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林疏墨紧绷的神经上，像是在为她校准混乱的心跳

“应急灯可能随时亮。跟着我的光走。”

他的话语简洁到了极致，没有任何多余的安慰，却像一道指令，精准地切入了她混乱的思绪核心——

“跟着光走”。目标明确，路径清晰

他悬停在侧前方的手臂，则是一种无声的承诺：只要你需要，支撑就在这里，触手可及。

林疏墨的目光落在他悬停的手掌上。

那只手掌宽厚，指节分明，掌心带着常年握拍留下的薄茧，在柔和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色泽。

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如同温水般，缓缓地从他悬停的手臂和沉稳的声音中流淌出来，浸润着她冻僵的神经。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他存在带来的、一丝奇异的暖意。

她没有去触碰他悬停的手臂，那一步对她此刻的边界感来说，还有些太近。但她动了。

她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松开了紧抓着冰冷墙壁的手指。

指尖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麻木僵硬。然后，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那只刚刚获得自由的手，紧紧抓住了裹在身上的运动外套前襟。

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抱住了装着冰鞋的袋子，仿佛那是另一个小小的盾牌

她向前迈出了第一步。

脚步有些虚浮，甚至带着点踉跄。

长期的冰上训练让她对脚下的平衡感异常敏锐，但在这种绝对的黑暗和恐慌中，踩在坚实的地面上反而有种不真实的漂浮感。

樊振东立刻捕捉到了她的移动。

他没有回头，只是同步地、极其稳定地向前移动了半步。

他手中的光源也随之平稳地向前推移，始终照亮她脚下前方一米左右的距离

——足够看清地面，又不会让黑暗的边界显得过于突兀和恐怖。

他悬停的手臂也保持着完美的距离，随着她的步伐同步移动，像一道移动的、无形的护栏。

不快，给她充分调整和适应的空间；

不慢，避免停滞带来的恐惧加深

每一步的节奏都沉稳有力，像鼓点，引导着她混乱的步伐和心跳逐渐趋向同步。

林疏墨紧跟着那束稳定移动的光源。

光晕照亮了她脚上厚实的保暖袜和运动鞋，照亮了前方一小片布满磨损痕迹的深色地毯。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片光里，仿佛那是唯一的生路。

她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的呼吸声，就在自己身侧前方一点的位置，混合着自己依旧急促但已不再失控的心跳。

他高大身影投下的影子，将她笼罩在一片安全的阴影里，隔绝了身后那片未知的、令人心悸的黑暗深渊。

黑暗并未消失，风声依旧在窗外咆哮

但因为他和他手中这束光的存在，那黑暗似乎不再具有吞噬一切的力量，风声也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他就像风暴中心一块沉默的礁石，任凭惊涛骇浪拍打，岿然不动，为迷航者提供着唯一的、坚实的庇护。

短短的十几米走廊，在黑暗中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精神高度集中。

汗水再次渗出，但这一次，更多是因为精神的高度紧张。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背训练服被冷汗浸湿的地方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寒意。

但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感觉，正从她紧抓衣襟的手心，顺着冰凉的指尖，一点点蔓延上来

——那是信任

一种在绝对危机中，对眼前这个人无条件生出的、近乎本能的信任。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荧荧的绿光！是安全出口指示牌的标志！

那点绿光在绝对的黑暗中，微弱得如同萤火，却如同黎明的曙光，瞬间点燃了林疏墨几乎熄灭的希望。

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一分。

樊振东也适时地停了下来。他稳稳地立在距离那点绿光还有两步的地方，侧过身，让开了前方的通路。

那只一直悬停在她身侧的手臂，也自然而然地收了回去。

“前面有光，能看到了。”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柔和的手电光依旧稳定地照亮着她脚下通往绿光的路。

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灯塔，确认她能看到并走向安全的光源。

林疏墨的目光从那点象征着安全的绿光，移回到身侧这个高大的身影上。

逆着光，他的面容依旧模糊，只有宽阔的肩膀和沉稳的姿态在光影中留下深刻的剪影。

刚才黑暗中那令人窒息的恐慌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留下的是劫后余生的虚脱，以及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悸动。

她没有立刻走向绿光，而是在原地停顿了一瞬。月光般的肌肤在微弱的光线下仿佛笼罩着一层薄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阴影中的轮廓

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恐惧退潮后的余悸，难以置信的安心，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究和依赖

她裹紧了外套，低低地、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字：

“……嗯。”

然后，她才迈开脚步，朝着那片象征着安全的绿色微光走去

脚步虽然还有些虚软，却不再犹豫。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沉稳的目光和那束可靠的光源，依旧稳稳地落在她的背上，护送着她

直到她安全地站在了楼梯间明亮的灯光下，身后那束手电光才悄无声息地熄灭。

樊振东站在原地，看着楼梯间明亮的灯光勾勒出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

她微微侧头，似乎在确认他是否跟上，天鹅颈拉出一道优美而脆弱的弧线，几缕汗湿的乌发贴在颈侧，在灯光下泛着湿漉漉的光泽

他没有立刻走过去，只是隔着那片重新变得安全的黑暗，沉默地注视了片刻

刚才黑暗中她苍白的脸、颤抖的身体、以及那双盛满惊惧如同碎裂琉璃的眸子，清晰地印在脑海中。

他抬手，指腹无意识地擦过自己外套的袖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刚才悬停时，她因恐惧而紊乱的气息拂过的微弱触感

一种陌生的、沉甸甸的感觉压在心头，不重，却异常清晰。

他迈开脚步，沉稳地走向那片光明。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每一步都踏得无比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