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蜀城，道路不再平整，马车碾过碎石的颠簸，像一只无形的手，将两人的距离推得极近。李白指尖还凝着她眉骨的温度，便觉她发间木簪的流苏扫过手腕，带着细碎的痒。她跌进他怀里时，发间兰香混着药味涌进鼻端，比梦中更真实——那是沾着晨露的野兰，是他昨夜替她盖被时，从她衣料间漫出的、属于人间的暖。

“蝉儿……”他的呼唤坠在晨雾里，尾音被马车碾过落叶的“沙沙”声揉碎。指尖抚过她颤动的睫毛，触到眼尾未干的水汽，忽然想起梦中她在洲渚上回眸时，眼波里碎成星子的月光。此刻她的眼睫像受惊的蝶翼，在他掌心投下颤动的影，却没有躲开，只是指尖攥紧他衣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车身又一次颠簸，她的鼻尖轻轻擦过他下巴，带来触电般的麻痒。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鼓，震得胸腔发疼，却仍记得她病弱的身子，手臂环住她腰时，刻意放轻了力道，掌心贴着她腰间细弱的骨感，像护着一片随时会碎的雪。她忽然抬头，唇瓣擦过他唇角——是无意识的蹭动，却让他喉间一紧，指尖掐进掌心的薄茧里。

“公子……”她的呼唤带着鼻音，热气喷在他颈侧，像春日融雪的水，顺着衣领渗进皮肤。他低头时，看见她唇瓣泛着淡粉，边缘还沾着方才吃面皮时的碎屑，忽然想起昨夜在破屋，她蜷在他怀里喊冷的模样。此刻她的唇近在咫尺，比梦中的樱瓣更柔软，带着病弱的凉，却又像藏着一团未燃尽的火。

他忽然想起自己曾在醉后写过的句子：“云想衣裳花想容”。此刻眼前人，比任何诗句都动人——眉是远山，眼是秋水，唇是沾露的樱，而他掌心的温度，正一点点熨帖她发间的凉。指尖替她理开被风吹乱的发丝，触到她后颈细绒般的碎发，终于不再克制，低头时，唇瓣轻轻贴上她的——

不是激烈的吻，而是像春日柳絮落在水面，极轻，极慢。他听见她呼吸猛地一顿，指尖在他衣襟上掐出褶皱，却没有推开，反而微微仰头，睫毛扫过他脸颊，像蝴蝶收翅时的轻颤。他尝到她唇间的淡，是河水的清，是面皮的麦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是她身上的绛雪症，也是他此刻甘之如饴的劫。

她忽然咳嗽起来，身体在他怀里轻轻发抖，却仍不愿退开，指尖勾住他的衣领，像怕一松手，这梦便碎了。他忙替她拢紧锦被，掌心贴着她后背，触到她因咳嗽而起伏的肩胛骨，忽然想起昨夜在破屋，她缩成一团的模样。此刻她在他怀里，像一只终于找到巢穴的燕，脆弱却安心，让他忽然想起“家”这个字——不是长安的朱门，不是蜀地的破屋，而是眼前人睫毛上的晨露，是她指尖勾住他小指时的温热。

“抱歉……”她抬起眼，睫毛上还沾着泪，却笑了，像雪地里开出的花，“小蝉从未……”

“无需抱歉。”他打断她，指尖擦过她唇角的碎屑，忽然轻笑，“该抱歉的是我，我无法让你安稳。”他忽然想起腰间空瘪的酒葫芦，想起方才分食的包子，却觉得此刻掌心的温度，比千杯美酒更让人沉醉——原来真正的醉，从来不是酒入愁肠，而是眼前人眼中映着他的影子，像映着整个春天。

马车继续前行，晨雾渐散，阳光从车帘缝隙里漏进来，在他们交叠的衣摆上织出金线。貂蝉忽然将脸埋进他怀里，听着他胸口“咚咚”的心跳，忽然觉得这颠簸的马车，竟比乐坊的绣床更安稳。她指尖悄悄勾住他的小指，想起梦中的江雾——那时的他站在洲渚上，而此刻的他，正用掌心的热，一点点焐热她冻了整夜的指尖。

“公子可知，”她的声音闷在他衣襟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大胆，“小蝉的梦……从来不是空的。”她抬头，指尖抚过他眉心，那里有颗极淡的痣，像她梦中见过的、落在江雾里的星子，“你站在雾里喊我‘红昌’时，我就知道，总有一日，会有人带着剑光，劈开我眼前的雾。”

李白望着她眼中的光，忽然想起自己写过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此刻眼前的光，比银河更璀璨，比月光更温柔，是他在醉生梦死里，从未敢奢望的、落在尘埃里的星子。他低头，唇瓣再次贴上她的，这次多了些力道，像要将这几日的颠沛、昨夜的恐惧、此刻的安心，都揉进这一吻里。她回应得极轻，却用指尖圈住他的手腕，像圈住一个不会醒来的梦。

…………

车外，驿道旁的野兰开得正盛，香气漫进车厢，混着两人交叠的呼吸，织成一片温柔的雾。李白觉得，这世间最动人的诗，从来不是笔尖流淌的平仄，而是怀中女子发间的香，是她唇间的暖，是她指尖勾住他时，让他懂得——漂泊半生，所求不过是，有人与他共乘一骑，共赏晨雾，共赴天台山的云。

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