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不自主地松开了紧握的缰绳。马儿的速慢慢放缓， 两具孱弱的身体似乎在同一时间彻底支撑不住了。
碰！
一声闷响，蝉白双双坠地。
李白彻底没了反应，只有貂蝉还能断断续续的哼吟，“嗯……嗯……”
即使他已经失去了意识，李白还是紧紧搂着怀中的貂蝉，腹部的伤口已经染红了貂蝉的衣裳。
淅淅沥沥……
第一滴冰冷的雨点，带着深秋特有的、能沁入骨髓的寒意，重重地砸在貂蝉的额角，像一颗冰冷的石子。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无数细密的、冰冷的银线，从沉甸甸的铅云中挣脱，洋洋洒洒地倾泻而下。起初是试探般的疏落，很快便连成一片，织成一张笼罩天地的、灰蒙蒙的巨大水幕。愁雨，一场秋天的愁雨，毫无怜悯地降临了。
雨水冲刷着大地，也冲刷着这片刚刚经历血腥屠戮的土地。泥土贪婪地吸吮着水分，迅速变得泥泞、湿滑。那些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血洼，在雨水的稀释下，颜色变淡，晕染开更大的、带着粉红或淡褐色的污迹，如同大地溃烂的伤口。
雨水混合着血水，形成一条条蜿蜒的、浑浊的溪流，无声地流淌，将杀戮的痕迹悄然带向未知的远方，却带不走空气中那若有似无、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风裹挟着雨丝，带来更深的寒意，也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的凄凉。
方才的刀光剑影、嘶吼搏杀，仿佛被这冰冷的雨幕彻底隔绝、封存，只剩下无边的空旷和死寂，以及雨点敲打泥土、枯草、残破兵刃发出的单调而压抑的声响。这声响，是天地为逝者奏响的挽歌，也为生者敲响了绝望的丧钟。
雨水无情地浇在李白的伤口上。冰冷的刺激让昏迷中的他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紧抿的唇缝间溢出一声极其微弱、几不可闻的痛哼。那混着血水的雨水，不断地冲刷着他腹部的创口，将翻卷的皮肉冲刷得更加苍白狰狞，带走体温，也带走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貂蝉被这冰雨彻底浇醒，刺骨的寒冷让她瑟瑟发抖，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脖颈，映入眼帘的，是李白那张毫无血色、被雨水冲刷得如同大理石雕像般冰冷而失去生气的脸。他紧闭着双眼，眉头因痛苦而紧锁，唇边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又被雨水冲刷出新的痕迹。
她的心，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痛得无法呼吸。不是因为自己的伤痛，而是因为怀中这个人，这个用血肉之躯为她劈开生路的人，此刻正因她而走向死亡。
“太……白……” 她翕动着干裂渗血的嘴唇，声音破碎得如同风中残烛，瞬间被雨声吞没。泪水混着冰冷的雨水，再次汹涌而出。她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抬起同样伤痕累累、沾满泥泞的手，去触摸他冰冷的脸颊，去堵住那不断涌出血水的可怕伤口。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让她如坠冰窟。
她想起了他最后那声野兽般的嘶吼，想起了他为了推开自己，用身体硬生生承受那致命一刀时的决绝背影，想起了他腹背受敌却依旧将她死死护在身后的、如危墙般挺直的脊梁……他从未说过什么甜言蜜语，可他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挥剑，每一次哪怕在剧痛中也不肯松开的手，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比山更重、比海更深的情意。
雨水顺着她的发丝、脸颊、脖颈流下，浸透了单薄的舞衣，寒气像无数细针扎进骨髓。身后，那被雨幕模糊的来路方向，仿佛有无数无形的阴影在蠕动。
王昭君那扭曲的、淬毒般的尖叫——“李太白，你休想逃离我！！！下次再让我找到你，那个贱人必须死！！！”——如同跗骨之蛆，穿透雨幕，清晰地回响在貂蝉的耳边，带来深入骨髓的恐惧。那些倒下的士卒，那些官府的小吏……这场杀戮，绝不会就此终结。王昭君的滔天恨意，官府的追捕缉拿，必然如同这紧随而至的秋雨，冰冷、连绵、无孔不入。
他们坠落于此，血迹在雨水中依旧触目惊心，无异于在荒野中竖起最显眼的标靶。追兵随时可能踏破雨幕而来，带着复仇的刀锋和索命的锁链。
而前方，是更深、更广、更迷蒙的荒野。雨幕如织，遮蔽了视线，天地一片混沌苍茫。马匹早已不知所踪，他们一个重伤濒死，一个病症缠身，虚弱无力，在这寒雨凄风中，能去哪里？哪里才是生路？哪里才能摆脱这无休止的追杀和命运的诅咒？前途渺茫，如同这被雨雾笼罩的远方，一片黑暗，看不到丝毫光亮和希望。
貂蝉绝望地闭上眼，将脸深深埋进李白冰冷潮湿的颈窝。雨水、泪水、血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他的血，依旧在汩汩地流淌，温热着她的脸颊，却让她感到彻骨的寒冷。
这怀抱曾是她的港湾，此刻却像一座冰冷的、正在沉没的孤岛。她感受着他微弱到几乎消失的呼吸，感受着他生命的烛火在寒雨中摇曳欲熄。
她在这孤岛中昏迷过去……
冷雨泼天青锋折，玉山崩摧血浸袍！
长空忽作倾盆墨，九霄醉倒泻银涛。
怀中温软犹胜酒，身后追骑似狂飙。
剑穗缠泥泣寒草，创口裂帛惊玄蛟！
血浸秋袍重千钧，魂随雨燕轻鸿毛。
颈窝残温化春醴，唇齿噙冰凝霜刀。
王孙怒叱穿云裂，贱妾哀声共雨飘。
前尘俱付东流水，此身飘摇一蓬蒿！
醉眼欲揽广寒月，却见阴兵举云旄！
天若怜我诗酒债，且收愁霖换星槎！
不赴黄泉赴碧落，银河倒卷洗征袍！
揽蝉同乘白霓去，醉踏天河万顷涛！
————《太白殇》tlz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