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内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扁鹤颤抖着双手，在任红昌那双冰冷血瞳的注视下，竭尽全力稳住心神，为李白和貂蝉处理伤口。

李白的伤最为致命。贯穿腹部的剑伤狰狞可怖，肠子都隐约可见，失血过多让他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扁鹤将珍藏的顶级金疮药不要钱似的洒上去，再用干净布条层层裹紧，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汗水混着血水从他苍老的额头滑落。任红昌身上的几道血痕只是皮肉伤，但她依旧冷着脸，任由扁鹤快速清理包扎，那双血瞳片刻不离李白惨白的脸，眼神复杂难辨，时而闪过暴戾，时而又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焦躁。

当扁鹤终于处理完毕，用尽浑身解数暂时吊住李白一口气时，他几乎虚脱。李白依旧昏迷不醒，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只有那紧蹙的眉头昭示着他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好了？”任红昌的声音毫无温度，如同冰棱撞击。

“好……好了……老朽尽力了……”扁鹤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瘫软在地。

“那就起来。”任红昌站起身，血瞳扫过屋内如同地狱修罗场的景象——五具死状凄惨的士兵尸体，王昭君那歪着头、凝固着恐惧与不甘的美丽头颅，还有满地的粘稠血浆和破碎的家具。“把这些，”她抬手指了指，“弄出去，处理干净。”

扁鹤吓得魂飞魄散，看着那些尸体，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这……”

“嗯？”任红昌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来，无形的压力瞬间扼住了扁鹤的喉咙。

“是！是！老朽……老朽这就弄！”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扁鹤强忍着恐惧和恶心，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他找来屋后破旧的草席和布单，颤抖着将一具具沉重的尸体拖出去。任红昌也没闲着，她动作利落得近乎残酷，像拂去灰尘般，将王昭君的尸体也拖了出去。清理血迹的过程更是无声而压抑，扁鹤用草木灰和水拼命冲刷，任红昌则用她非人的力量，将一些被破坏的家具残骸直接丢出了屋外。

当最后一缕血迹被勉强掩盖，屋内只剩下浓重的湿气和挥之不去的铁锈味时，任红昌站在屋子中央，血瞳中的光芒闪烁不定。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沾满血污的双手和衣衫，又看了看角落草席上气息奄奄的李白。

“啧……”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烦躁与疲惫的叹息溢出她的唇瓣。那血色的光芒如同退潮般，从她眼中迅速褪去，疯狂、邪异、睥睨一切的气息瞬间消散。

貂蝉身体猛地一软，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直直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呃……”剧烈的眩晕和撕裂般的头痛让她呻吟出声。意识如同沉船后挣扎着浮出水面的幸存者，带着刺骨的冰冷和窒息感。她茫然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茅屋被破坏后的一片狼藉。破碎的桌椅，墙上残留的暗红色污渍，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血腥、草木灰和湿气的味道……然后，她看到了躺在草席上，被厚厚布条包裹着腹部、脸色死白、毫无生气的李白！他身下的草席被渗出的鲜血浸透了一大片暗红！

“太……太白？”貂蝉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她想扑过去，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寸肌肉都酸痛欲裂，丹田更是空荡荡的，传来阵阵针扎般的虚弱感。这是任红昌过度使用力量后的反噬。

记忆的碎片如同呼啸的冰雹，狠狠砸进她的脑海！王昭君怨毒的咒骂，士兵冰冷的刀锋，李白浴血奋战的身影……那贯穿他身体的、滴血的剑尖！然后……是她自己！不，是任红昌！那冰冷的、掌控一切的意志，那屠戮士兵如同碾死蝼蚁的残忍，那轻易捏碎王昭君脖颈的恐怖力量！还有……那带着血腥味的、近乎啃咬的、宣告占有般的吻！

“啊——！！”貂蝉发出一声崩溃到极致的尖叫，比之前的噩梦更加凄厉绝望！她连滚带爬地扑到李白身边，双手颤抖着，却不敢触碰他惨白冰凉的脸颊，只能徒劳地抓挠着他被血浸透的前襟。

“对不起……对不起太白！对不起！”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混杂着无尽的悔恨、恐惧和撕心裂肺的痛楚，“是我……是我害了你！是我身体里的怪物……她……她杀了人！她……”她哽咽得无法呼吸，巨大的愧疚感几乎要将她溺毙。

她猛地转头，看到了蜷缩在角落、脸色比她还要惨白、浑身筛糠般抖动的扁鹤。老人惊恐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挥之不去的忌惮，仿佛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扁……扁大夫！”貂蝉哭喊着，挣扎着向扁鹤的方向挪动了一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是我……是那个东西……害您受惊了！害您卷进这种……这种……”她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炼狱般的景象，只剩下深深的负罪感，“您快走！求求您快离开这里！”

扁鹤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挣扎。他看着眼前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浑身血污、虚弱不堪的貂蝉，又想起刚才那个如同地狱修罗的“貂蝉”，恐惧的本能让他只想立刻逃离。但医者的仁心和眼前两个重伤垂死的人，又让他脚步迟疑。

“姑娘……你们……”扁鹤的声音抖得厉害。

“走！快走啊！”貂蝉几乎是嘶吼出来，带着一种绝望的哀求，“趁她……趁她还没出来！趁外面可能还没人发现！求您了，扁大夫！离开这里！走得越远越好！是我……是我们连累您了！这份恩情，貂蝉……来世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只求您……保全自己！”她一遍遍地重复着，声音凄楚，眼神里是纯粹的、不想再连累他人的恳求。

看着貂蝉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决绝，看着李白毫无生气的脸，再想想刚才那恐怖的一幕，扁鹤终于狠狠一咬牙。他踉跄着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冲向自己的药箱，胡乱塞了几样保命的药丸和银钱，连看都不敢再看屋内的两人一眼，背起那个破旧的箩筐，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茅屋。

外面传来一阵慌乱的响动，是老牛车被驱赶着快速离开的声音，车轮碾过山路的声音急促而慌乱，迅速消失在深处。

茅屋内，彻底死寂下来。只剩下貂蝉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以及李白那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艰难的呼吸声。

巨大的疲惫如同沉重的山峦压垮了貂蝉。身体被任红昌超负荷使用后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丹田针扎般的疼痛。精神上承受的冲击、目睹爱人濒死的绝望、对无辜者连累的愧疚……所有的一切都耗尽了她的心力。

她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将头轻轻枕在李白的胸膛旁。虽然微弱，但那里似乎还有一点点心跳的震动。她伸出冰冷颤抖的手，紧紧抓住他冰凉的手指，仿佛那是连接着生命最后的浮木。

“太白……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她将脸埋进他染血的衣襟，泪水无声地浸湿了那冰冷的布料，声音低哑得如同呓语，“幸好……太白……你活下来了……”

悔恨、恐惧、深不见底的悲伤和无边的疲惫交织成一张巨网，将她牢牢困住。在李白微弱的气息和浓重的血腥味中，貂蝉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终于支撑不住，彻底陷入了沉沉的、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