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之诺3

“……陪葬！”

那两个字如同裹着冰碴的丧钟，沉沉砸在三十三重天的废墟之上。天河被撕裂的轰鸣尚未平息，弱水在巨大的创口两侧疯狂咆哮，卷起千丈浊浪。魔气如实质的墨汁，从哪吒身上不断渗出，污染着每一寸被撕裂的空间，所过之处，连仙玉的光泽都迅速黯淡、剥落。

天庭死寂。太上老君看着断裂的拂尘柄，指尖微颤，向来古井无波的眼底翻涌着从未有过的惊涛骇浪。托塔天王李靖，那托塔的手第一次感到了沉重，塔身上细微的裂痕如同嘲讽，映着他铁青的脸。王母娘娘捂着断裂的手腕，剧痛被更深的寒意覆盖，凤冠下的发丝凌乱，雍容碎裂一地，只剩下面对绝对毁灭力量时的苍白无力。

恐惧，冰冷的、粘稠的恐惧，终于在这些高高在上的仙神心底蔓延开。这不是他们熟悉的叛乱，不是可以讨价还价的谈判。这是一个彻底失控的、只为怀中一人而存在的毁灭引擎。三界陪葬……他做得到！那撕裂天河的魔爪，就是最恐怖的证明！

无数仙神的目光，带着惊惧、怨恨、茫然，最终都死死聚焦在一点——哪吒怀中那不断逸散出冰蓝色光点的身影。

敖丙的魂魄，如同沙漏里最后的细沙，正在不可阻挡地流逝。每一粒光点的飘散，都像在燃烧哪吒所剩无几的理智，也像是在天庭崩塌的倒计时上狠狠敲下一锤。

哪吒的血红魔瞳，冰冷地扫视着这片死寂的狼藉，扫过那些噤若寒蝉的仙神。他抱着敖丙，悬浮在天河裂口边缘，狂暴的乱流撕扯着他的护体魔焰，发出刺耳的尖啸。他像一座沉默的活火山，内里翻涌着足以焚尽三界的熔岩，只等怀中那最后一点冰蓝彻底熄灭，便要彻底喷发，拉着这腐朽的天庭、这无情的三界，一同沉沦。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毁灭一触即发的临界点上——

那根被混天绫紧紧缠绕、染满暗红与冰蓝血迹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又动了一下。

这一次，不再是微不可查的抽搐。那染血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用尽最后一丝生机的力量，极其缓慢地、颤抖着，向上挪动了一寸。冰凉的指尖，带着敖丙最后的气息，轻轻擦过哪吒同样被血污浸染的、剧烈起伏的胸膛。

魔焰翻腾的胸膛上，那一点微凉的触碰，如同投入滚油的一滴冰水。

“轰！”

哪吒周身疯狂咆哮的魔气猛地一滞！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扼住了咽喉！那粘稠如墨、翻涌着毁灭血光的魔焰，竟出现了刹那的紊乱和收缩！

那双被暴戾血光彻底吞噬的魔瞳，骤然凝固！如同两块被冰封的血色琉璃。瞳孔深处，那翻涌的、纯粹的毁灭与疯狂，第一次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缝隙！

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志，所有的毁灭冲动，在这一瞬间，被强行拽回了怀中那具冰冷的身躯上！

他猛地低头！

动作快得几乎要扭断自己的脖颈！

血红的魔瞳，死死锁住怀中那张苍白如纸的脸。

敖丙的眼睛依旧紧闭着，长睫如同被雨水打湿的蝶翼，脆弱地覆盖在眼睑上。唇角的血痕凝固着，下颌的线条绷紧得没有一丝生气。左肩的贯穿伤依旧狰狞，残留的金色雷弧每一次闪烁，都让那具身体难以察觉地痉挛。

但，哪吒看到了！

他看到那墨蓝色、湿漉漉贴在额角的长发下，眉心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仿佛在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又仿佛在对抗着某种强大的沉沦之力！

他看到敖丙那毫无血色的、干裂的唇瓣，极其轻微地、极其艰难地翕动着，如同离水的鱼在无声地开合。

没有声音。在这天河咆哮、魔焰嘶鸣的毁灭边缘，那点唇瓣的翕动微弱得几乎不存在。

可哪吒听到了！

不是用耳朵，是用他那被魔气浸透、被暴戾充斥的魂魄深处！他“听”到了！那微弱的、破碎的、却带着他灵魂深处最熟悉烙印的气息，穿透了所有毁灭的轰鸣，清晰地传递过来！

“……哪……吒……”

那气息在呼唤他的名字。破碎的，带着濒死的痛苦，带着魂魄撕裂的绝望，却依旧固执地、一遍遍地在呼唤他！

“……回……家……”

回家！

最后两个字的气息，如同两道九天惊雷，狠狠劈进了哪吒被魔气占据的识海！那不仅仅是声音，更是敖丙此刻全部残存意志的凝聚！是他被天庭伏杀、魂魄将散之际，唯一放不下的执念！

不是复仇！不是毁灭！是回家！

回到那个他们曾并肩看过陈塘关落日的海边礁石，回到那个简陋却有着暖黄灯火的小院，回到那个可以肆无忌惮打架、也可以安静分享海螺声的地方！

那执念，微弱如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如同最纯净的冰晶，狠狠刺入了哪吒燃烧着毁灭烈焰的心脏！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咆哮从哪吒喉咙深处迸发！那不再是毁灭的宣言，而是灵魂被生生撕裂的痛楚！

他抱着敖丙的双臂猛地收紧！勒得那具冰冷身躯的骨骼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周身狂暴翻腾的魔气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滚油，骤然失控地炸开！黑红的魔焰疯狂扭曲、膨胀，又猛地向内收缩、坍陷！额心的火焰魔纹剧烈地跳动、闪烁，如同濒临爆炸的熔核！

血红的魔瞳深处，那凝固的疯狂冰面，被这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狠狠撞碎！混乱、痛苦、暴戾、恐惧……无数被魔性强行压制的属于“哪吒”的情感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流，在魔气失控的瞬间疯狂反扑！

“敖丙……敖丙！” 他嘶吼着，声音扭曲破碎，魔气与某种更原始的情感在激烈交锋，让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低下头，额头死死抵住敖丙冰冷的额角，试图用自己的温度去温暖那片死寂，“你醒了？你看着我！看着我！敖丙！”

怀中的人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眉心细微的蹙起和唇瓣无声的翕动，证明着那一点微弱的意识还在深渊边缘挣扎。魂魄逸散的冰蓝光点，并未停止。

天庭的仙神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他们看着那悬浮在天河裂口边缘、抱着敖丙如同抱着整个世界、在魔气失控中痛苦咆哮的身影。那毁灭的魔焰依旧翻腾，却不再纯粹，里面混杂了太多属于“人”的、足以让仙神都感到心悸的绝望和挣扎。

李靖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不仅仅是父亲对儿子的担忧，更是一种抓住最后一线生机的决断！他猛地踏前一步，不顾依旧翻涌的魔气余波，用尽全身法力，声如洪钟，穿透混乱的声浪：

“哪吒！稳住！聚魂灯！王母娘娘！聚魂灯何在？！再晚就来不及了！”

他的吼声如同惊雷，炸醒了陷入震惊的王母和太上。

太上老君看着哪吒怀中那加速逸散的冰蓝光点，又看向那被徒手撕裂、依旧在疯狂吞噬着仙灵之气的天河裂口，眼中天人交战，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王母：“娘娘！大局为重！聚魂灯！”

王母的脸色变幻不定，从惊怒到恐惧，再到此刻被逼到悬崖边缘的屈辱和挣扎。她死死盯着敖丙，看着那条引起滔天祸事、却也是唯一能拴住那灭世魔头的锁链正在崩断。又看向那撕裂的天河——那是天庭的命脉，是镇压三界气运的根基！再拖下去，就算杀了哪吒，这天河缺口也足以让整个天庭元气大伤，甚至引发三界动荡！

“罢了！” 王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无尽的怨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她猛地抬起那只完好的手，五指张开，掌心向上！

一点柔和、却蕴含着无尽温养与牵引之力的光芒，在她掌心缓缓亮起。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抚慰灵魂、稳固本源的气息，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光芒中心，一盏造型古朴、仿佛由温润白玉雕琢而成的灯盏虚影缓缓浮现。灯盏小巧玲珑，表面流淌着水波般的光晕，灯芯处，一点温暖如晨曦的金色火焰静静燃烧着，散发出令人心安的宁静气息。

天庭重宝——聚魂灯！

“拿去！” 王母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手腕猛地一甩！那聚魂灯的虚影化作一道温润的光流，如同有灵性般，无视了空间距离，瞬间跨越天河裂口造成的混乱区域，朝着哪吒怀中敖丙的方向激射而去！

光流未至，那温暖柔和的气息已经弥漫开来。奇异的事情发生了！敖丙身上逸散出的那些冰蓝色光点，仿佛受到了某种温和的牵引，逸散的速度竟肉眼可见地减缓了！一些刚刚飘离身体的光点，甚至开始微微震颤，有了一丝想要回归的迹象！

这道光流，如同绝境中唯一的曙光！

然而，就在那聚魂灯的光流即将抵达敖丙心口的刹那——

哪吒那双因痛苦和挣扎而混乱的血瞳，猛地抬起！里面翻涌的魔性与人性瞬间凝固，只剩下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护食般的警惕与疯狂！

他抱着敖丙的手臂倏然收紧，另一只缠绕着粘稠魔焰的手掌，快如闪电般探出！不是去接那聚魂灯的光流，而是狠狠抓向光流前方的虚空！

“嗤——！”

魔焰与聚魂灯温润的光流悍然碰撞！没有惊天爆炸，却发出刺耳的、仿佛水火不容的侵蚀声！

聚魂灯的光流被魔爪硬生生阻住！那温润的光芒如同投入墨池的明珠，瞬间被狂暴的魔气污染、侵蚀！光流剧烈地扭曲、震颤，灯盏的虚影都开始变得模糊不定！灯芯处那点温暖的金色火焰疯狂摇曳，仿佛随时会熄灭！

“哪吒！你做什么？！” 李靖目眦欲裂，失声怒吼！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这小子疯了不成？！

太上老君也脸色剧变，失声道：“不可！魔气污浊，会毁了灯盏，更会伤及敖丙魂魄本源！”

王母更是惊怒交加，尖声道：“魔头！你……”

“闭嘴！”

哪吒的咆哮如同受伤的凶兽！他死死抓着那被魔气侵蚀、剧烈挣扎的聚魂灯光流，血红的魔瞳死死盯着怀中敖丙的脸，仿佛在确认什么。敖丙眉心的蹙起更深了，似乎在承受着魔气与聚魂灯力量碰撞带来的额外痛苦。

“他的魂……” 哪吒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抠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偏执，“……只能是我的东西！”

天庭众仙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这疯子！他不仅要聚魂灯，更要用自己的魔气去“标记”敖丙的魂魄！他要将这条龙的魂魄本源，彻底打上他魔丸的烙印！从此生死相连，魂魄相缠，再无分离！这比单纯的聚魂更加霸道，更加……不容于世！

“你……你这是要彻底毁了他！” 太上老君的声音带着颤抖。

哪吒充耳不闻。他的魔瞳深处，翻腾的混乱似乎被一种更可怕的、冰冷的决心取代。他不再犹豫，抓着那团被魔气污染、挣扎扭曲的聚魂灯光流，朝着敖丙心口那巨大的贯穿伤，狠狠按了下去！

“呃——！”

敖丙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离水的鱼！即使意识模糊，那源自魂魄本源的剧痛也让他发出了无声的惨嘶！冰蓝色的光点逸散瞬间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带着毁灭气息的黑红魔气，混合着聚魂灯温润却已扭曲的光芒，如同活物般，疯狂地涌入他的伤口，钻入他的四肢百骸，涌向他濒临溃散的魂魄深处！

伤口处残留的金色雷霆之力，在这两股截然相反却又同样强大的力量冲击下，如同冰雪般迅速消融！

敖丙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黑红魔纹在疯狂游走、蔓延，又被聚魂灯的光芒艰难地压制、融合。他的脸色不再是单纯的苍白，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眉心的蹙起拧成了一个痛苦的结，唇瓣无声地开合着，仿佛在承受着千刀万剐的酷刑。

混天绫感受到了主人狂暴的意志，骤然收紧！鲜红的绫罗深深勒入敖丙的腰身，几乎要将他拦腰截断！更多的魔气顺着混天绫涌入敖丙的身体！

“吒儿！住手！你会害死他！” 李靖肝胆俱裂，不顾一切地想要冲过去，却被天河裂口狂暴的乱流和哪吒周身失控的魔焰死死挡住！

太上老君和王母也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疯狂而亵渎的一幕！

哪吒却恍若未闻。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怀中颤抖的身躯上。他低下头，血红的魔瞳死死盯着敖丙痛苦扭曲的脸，仿佛要将他的每一丝痛楚都烙印进自己的灵魂。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容置疑的占有和承诺，贴着敖丙冰凉的耳垂响起，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痛……也忍着。”

“你的魂……碎了……我替你聚……”

“烙上我的印……从此……”

“碧落黄泉……休想……再丢下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按在敖丙心口那只魔爪上的力量，骤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