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想……再丢下我!”
那嘶哑的、裹挟着魔性与占有的宣言,如同最后的烙印,狠狠按进敖丙濒临溃散的魂魄深处!
聚魂灯温润的牵引之力,被狂暴的魔气彻底污染、扭曲,化作一股粘稠冰冷的黑红洪流,混合着敖丙自身逸散的冰蓝光点,如同无数带刺的荆棘藤蔓,狠狠扎入他残破的魂魄本源!
“唔——!” 敖丙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脖颈拉出一道濒死的弧线!即使意识沉沦在无边的黑暗与痛苦深渊,这源自魂魄最核心的、被强行打上烙印的剧痛,也让他发出了破碎的、不成调的闷哼!墨蓝的长发在魔气乱流中狂舞,苍白的皮肤下,无数细密的黑红魔纹如同活物般疯狂蔓延、凸起、又隐没,与聚魂灯残存的、试图修复的温润光芒激烈地撕扯、交融!
他像一张被强行绷紧、又强行缝合的残破弓弦,在毁灭与重聚的边缘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左肩那巨大的贯穿伤口,残留的金色雷霆之力终于被这两股蛮横的力量彻底碾碎、湮灭,但伤口本身,却被注入的魔气染成了不祥的暗红,边缘闪烁着诡异的黑芒。
哪吒的魔爪死死按在敖丙的心口,感受着掌心下那微弱到几乎停止、却又被强行拽回、在魔气与聚魂灯力量撕扯中痛苦挣扎的心跳。血红的魔瞳深处,翻涌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与狂热。混乱与痛苦被一种冰冷的“完成感”暂时压下。成了!魂魄锁住了!烙上了他的印!从此,这条龙,生是他的龙,死是他的魂!三界六道,再无分离可能!
天庭的仙神们,看着那悬浮在天河裂口边缘、被黑红魔气彻底包裹的身影,看着他怀中那具在魔纹与青光交替闪烁中痛苦痉挛的身躯,无不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那不是救赎,那是比毁灭更令人胆寒的亵渎与占有!是魔丸对纯净龙魂最彻底的玷污!
王母娘娘捂着断腕,凤目中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太上老君脸色灰败,看着那被魔气污染的聚魂灯光芒最终完全融入敖丙体内,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李靖死死攥着出现裂痕的玲珑塔,指节捏得发白,眼中痛苦、愤怒、无力交织,最终化为一片沉沉的忧虑——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儿子骨子里的执拗与疯狂了。
就在这时,哪吒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血瞳不再看天庭众仙,不再看那撕裂的天河,甚至不再看怀中依旧在魔气与青光中痛苦拉锯的敖丙。他的目光穿透了混乱的三十三重天,穿透了翻涌的云海,死死锁定了东方——那是东海的方向!是龙族禁地,万水归墟的所在!
“归墟……” 一个冰冷嘶哑的词从他齿缝间挤出。
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一丝留恋。他抱着怀中依旧在痛苦痉挛、魔纹与青光在皮肤下激烈冲突的敖丙,身影骤然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黑红魔影!这一次,不再是冲向毁灭,而是决绝地朝着东方天际,朝着那片传说中埋葬了无数上古神魔、能吞噬一切、平息一切的归墟之海,狂飙而去!
速度之快,远超来时!所过之处,空间被蛮横地犁开一道久久无法愈合的黑色裂痕!狂暴的魔气如同墨汁般泼洒,污染着沿途的云霞与星辰灵光!
“魔头休走!” 有神将惊怒交加,试图阻拦。
“让他走!” 太上老君疲惫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天河裂口……还需我等全力镇压!他此刻……只想保住那条龙!”
王母看着那道消失在东方的魔影,又看看自己断裂的手腕和狼藉的瑶池蟠桃林,眼中怨毒翻腾,最终化为一声压抑至极的冷哼。李靖望着儿子消失的方向,握着金塔的手微微颤抖,最终化为一声沉沉的叹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父亲对儿子坠入深渊的悲凉。
* * *
东海之极,归墟。
这里是万水的终点,亦是起点。无边的海水在这里形成一个巨大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漩涡,缓慢、沉重、永恒地旋转着。漩涡中心,深不见底,漆黑如墨,散发着一种吞噬一切光线、声音、甚至时间流逝的恐怖气息。海水在这里不再是温柔的蓝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沉寂的墨黑,偶尔有巨大到难以想象的深海生物黑影在漩涡边缘一闪而逝,又迅速被那无底的黑暗吞没。
这里是生命的禁区,是连龙族都讳莫如深的禁地。狂暴的能量乱流无声地撕扯着空间,足以轻易碾碎金仙之躯。
一道燃烧着黑红魔焰的身影,如同陨石般,狠狠砸落在归墟漩涡边缘一块巨大、冰冷、布满岁月蚀痕的黑色礁石上!礁石轰然震动,裂纹蔓延!
正是哪吒。
他周身翻腾的魔气此刻显得异常狂躁,仿佛被归墟这死寂之地刺激得更加不安。额心的火焰魔纹明灭不定,血红的魔瞳死死盯着怀中。
敖丙的情况……极其糟糕。
聚魂灯的力量和哪吒强行注入的魔气本源,在他濒临溃散的魂魄深处形成了一种极其脆弱的平衡,勉强吊住了最后一丝生机,阻止了魂魄彻底逸散。但这平衡,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他的身体不再剧烈痉挛,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死亡的沉寂。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仿佛蒙上了一层死气。左肩那被魔气染红的贯穿伤口边缘,黑红色的魔纹如同蛛网般蔓延,爬满了半边脖颈和胸膛,散发着不祥的微光。而未被魔纹覆盖的另一侧身体,则隐隐透出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冰蓝光泽——那是他残存的、属于东海龙族最纯净的本源龙魂,正在被魔气缓慢而顽固地侵蚀、污染。
两股力量在他体内无声地拉锯、冲突,每一次微小的波动,都让敖丙的身体难以察觉地抽搐一下,眉心痛苦地蹙起。
混天绫依旧紧紧缠绕着他,鲜红的绫罗勒在布满魔纹的肌肤上,如同血色的枷锁。
哪吒抱着他,盘膝坐在冰冷的礁石上。归墟漩涡无声的咆哮在耳边回荡,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他周身的魔气缓缓收敛,不再肆意张扬,却变得更加粘稠、更加内敛,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盘踞在他和敖丙周围,形成一层薄薄的黑红色护罩,艰难地抵御着归墟那无所不在、消磨万物的侵蚀之力。
他低下头,血红的魔瞳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敖丙沉寂的脸。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颤抖,极其轻微地拂开他黏在额角的湿发,露出那张苍白、脆弱、被痛苦和魔纹侵蚀的面容。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归墟永恒的死寂,和敖丙体内那无声却凶险万分的拉锯战。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几天。
敖丙的指尖,再次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这一次,不再是濒死的抽搐,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细微的蜷缩,仿佛在冰冷的海水中本能地寻求一丝暖意。
这微小的动作,却像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哪吒眼中凝固的疯狂与专注。
他血红的魔瞳猛地收缩了一下!周身的魔气护罩都随之剧烈波动了一瞬!
“……冷……” 一个极其微弱、如同叹息般的音节,破碎地、艰难地从敖丙毫无血色的唇瓣间逸出。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却清晰地穿透了归墟的死寂,狠狠撞在哪吒的心上!
哪吒的身体骤然僵住!仿佛被无形的雷电击中!
那双翻涌着暴戾与魔性的血瞳深处,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痛苦地挣扎起来!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击着被魔气封锁的识海——
是那个暴雨倾盆、他醉倒在生辰宴上的夜晚……是怀中海螺突然传来的、灼穿灵魂的剧痛……是撕裂天河时那不顾一切的疯狂……是强行将魔印烙入敖丙魂魄时,那具身体绝望的弓起……
还有……更早……更清晰的……
是阳光洒满的金色海滩,敖丙别扭地递给他一枚墨玉海螺,耳尖微红:“……吹响它,我就来。” 是他恶作剧地猛吹海螺,看着敖丙捂着耳朵气恼地瞪他,眼底却藏着纵容的笑意……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哪吒喉咙深处溢出!他猛地抬起那只没有抱着敖丙的手,狠狠一拳砸在身下冰冷的黑色礁石上!
“轰!”
礁石应声炸裂!碎石飞溅!他那只魔化的拳头上,皮开肉绽,流淌出暗红色的血液,混合着魔气,滴落在归墟冰冷的海水中,瞬间被吞噬。
剧痛,肉体的剧痛,让他眼中翻腾的混乱和魔性稍稍退却了一丝。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染血的拳头,又看向怀中因他动作震动而再次痛苦蹙眉的敖丙,血红的魔瞳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近乎茫然的痛苦。
他做了什么?
为了留住他……他对他做了什么?!
强行聚魂……魔气烙印……将他拖入这万劫不复的归墟死地……让他纯净的龙魂被魔气污染、侵蚀,在痛苦中挣扎……
这就是他想要的“永不分离”?
“敖丙……” 哪吒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陌生的颤抖。他小心翼翼地、笨拙地收紧了抱着敖丙的手臂,试图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那冰冷的身躯,却又怕那灼热的魔气会再次伤害到他。他低下头,额头抵着敖丙冰冷的额角,混乱的魔气与残存的人性在激烈地厮杀,让他的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别……怕……” 他艰难地、语无伦次地低语,声音破碎,像是承诺,又像是哀求,“归墟……能压下你魂魄里的冲突……等……等你好了……”
“我……” 他顿了顿,血红的魔瞳看着敖丙脖颈上蔓延的魔纹,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痛苦和自我厌弃,“……我带你走……去一个……没有天庭的地方……”
“不会再……伤你……”
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呓语,却耗尽了他此刻所有的力气。
就在这时,归墟那永恒死寂的漩涡深处,墨黑的海水忽然无声地涌动起来。
一道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阴影,缓缓从漩涡的黑暗中升起。那阴影并非实体,而是由纯粹的水之精华与古老意志凝聚而成,带着万水之源的沉重与苍茫。阴影的中心,两点如同巨大蓝宝石般的“眼睛”,缓缓睁开,冰冷、深邃,不带任何感情地,穿透了归墟的黑暗与混乱的能量乱流,落在了礁石上那两个渺小的身影上。
尤其是……落在了哪吒怀中,那个被魔气污染、又被归墟气息环绕的龙族身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洪荒初开的古老威压,如同无形的海潮,缓缓弥漫开来。无声,却重逾千钧。
哪吒猛地抬头!血红的魔瞳瞬间收缩到极致!狂暴的魔气如同被激怒的凶兽,轰然爆发,在他和敖丙周围形成更加浓稠的防御!他死死盯着那漩涡深处升起的巨大阴影,抱着敖丙的手臂收得死紧,额心的火焰魔纹前所未有的炽亮,发出无声的咆哮与警告!
归墟的意志……被惊动了!
冰冷、苍茫的视线,如同无形的枷锁,沉沉压在那条被魔气缠绕的龙身上。漩涡无声旋转,墨色的海水仿佛凝固,唯有那两点巨大的蓝宝石般的“眼睛”,散发着亘古的审视。
哪吒如同护住幼崽的凶兽,魔焰咆哮着升腾,与那来自归墟源头的古老威压无声抗衡。粘稠的黑红魔气在他周身翻滚、凝聚,几乎化为实质的铠甲,将怀中那具冰冷的身躯死死护在核心。额间的火焰魔纹疯狂跳动,每一次闪烁都牵动着归墟狂暴的能量乱流,发出低沉的、令人心悸的共鸣。
那阴影,庞大的水之意志化身,只是沉默地“注视”着。没有攻击,没有驱逐,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看待异物般的审视。视线最终定格在敖丙身上那些游走的黑红魔纹,以及他眉心深处那被强行烙印、纠缠在一起的魔魂与残存龙魂上。
时间仿佛在归墟的死寂中凝滞。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片刻,也许漫长如永恒。
那巨大的阴影,开始缓缓下沉。没有言语,没有情绪。墨色的海水重新翻涌起来,巨大的漩涡恢复了它永恒缓慢的旋转,仿佛那恐怖的意志从未苏醒。唯有两点蓝宝石般的光芒,在彻底沉入黑暗前,似乎极其细微地闪烁了一下,目光掠过哪吒那充满毁灭与守护的魔瞳,最终归于沉寂。
沉重的压力如同退潮般散去。
哪吒紧绷到极致的身体微微一晃,周身的魔焰也随之波动了一下。他低头,血红的魔瞳深处翻涌着劫后余生的悸动和更深的疲惫。归墟的意志……默许了他们的存在?还是仅仅因为敖丙体内那属于东海龙族的本源气息,才暂时收回了驱逐的意图?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怀中的身体依旧冰冷,魔纹与青光的拉锯并未停止。敖丙无意识的、细微的蜷缩,像一根针,反复刺着他混乱的心。
“冷……” 那破碎的呓语,再次从苍白的唇瓣间逸出。
哪吒眼中翻腾的魔性与混乱再次剧烈地挣扎起来。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血瞳深处似乎强行压下了一些东西。他小心翼翼地将敖丙的身体在冰冷的礁石上放平,动作笨拙得像个初学雕刻的学徒,生怕碰碎了他。
然后,他解开了自己那件早已被血污和魔气浸透、破烂不堪的外袍。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他赤着上身,露出精悍却同样布满新旧伤痕的胸膛。归墟的寒意如同无数细针,瞬间刺入皮肤。他毫不在意,只是将那件还残留着他体温的破旧外袍,一层层、极其轻柔地裹在敖丙冰冷的身躯上。动作缓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避开了左肩那依旧散发着不祥暗芒的伤口。
做完这一切,他再次将敖丙冰冷的身躯紧紧抱入怀中。这一次,是肌肤相贴。他滚烫的胸膛紧贴着敖丙冰冷的前心,试图用自己魔化的、带着毁灭气息的体温,去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粘稠的魔气被他强行压制在体表之下,只留下最基础的、带着微弱热度的屏障。
“这样……还冷吗?” 他低下头,嘶哑的声音贴着敖丙冰凉的耳廓响起,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卑微的试探。
敖丙没有回答。沉寂的眉眼间,那痛苦蹙起的结似乎……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丝丝。仿佛那带着毁灭气息的微弱暖意,真的暂时驱散了一点深渊的冰冷。
哪吒血红的魔瞳死死盯着那丝细微的变化,如同抓住溺水中唯一的浮木。他收紧了手臂,将怀中冰冷的身躯抱得更紧,仿佛要将自己和他彻底融为一体,用自己的一切去填补他魂魄的残缺。
归墟无声。巨大的漩涡永恒旋转,吞噬着光线,也吞噬着时间。
在这万水的坟墓边缘,魔紧紧抱着他的龙,用滚烫的毁灭去温暖冰冷的沉寂,用偏执的烙印去对抗消散的宿命。一个在魔气与龙魂的撕扯中沉浮,一个在疯狂与清醒的悬崖边挣扎。
不知过了多久。
一道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传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穿透了归墟狂暴的能量乱流,艰难地抵达了这块孤绝的礁石。
声音带着疲惫、沧桑,还有一丝无法掩饰的担忧与复杂,是哪吒无比熟悉的——
李靖。
“吒儿……我知道你在归墟。”
“那条龙……怎么样了?”
“天条……不会放过你们。”
“但……先活着……活着才有以后。”
传音戛然而止,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
哪吒抱着敖丙的手臂,猛地一僵。血红的魔瞳抬起,望向归墟上方那片永恒黑暗、隔绝一切的“天穹”,眼中翻涌的魔气剧烈地波动了一下,最终沉淀为一片更加幽深、更加冰冷的死寂。
活着……才有以后?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依旧沉睡、被魔纹侵蚀的敖丙,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心跳。
魔焰无声地舔舐着冰冷的礁石,将两人相拥的身影,在归墟永恒的黑暗中,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