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之诺5

李靖的传音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归墟永恒的沉寂中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又迅速被黑暗吞噬。

哪吒的血瞳微微收缩，魔气在周身无声翻涌。他低头看向怀中——敖丙苍白的脸上魔纹游走，眉心却有一丝微弱的冰蓝光芒在顽强闪烁。那是未被魔气彻底污染的龙魂本源，如同暴风雪中最后一盏将熄未熄的灯。

"活着...才有以后？"

他嘶哑地重复着父亲的话，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指尖轻轻抚过敖丙颈侧蔓延的黑红纹路，魔气与龙魂在皮下激烈撕扯的触感让他的手指微微颤抖。

归墟的漩涡突然剧烈翻涌。

一道比墨色海水更加深邃的阴影从漩涡中心升起，古老的水之意志再次苏醒。这一次，那两点蓝宝石般的目光直接锁定了敖丙心口的位置——那里，聚魂灯的微光正与魔气做着最后的抗争。

"滚开！"

哪吒的魔焰轰然爆发，混天绫如血蟒般盘旋而起。但下一秒，他的动作猛然僵住——

敖丙的身体突然剧烈抽搐起来！未被魔纹覆盖的半边身躯浮现出细密的龙鳞纹路，冰蓝色的光芒从鳞片间隙迸射而出，与心口的聚魂灯光芒呼应着，形成一道微弱的灵力回路！

"这是...？"

没等哪吒反应过来，归墟的意志已经化作一道凝实的水流，轻柔却不容抗拒地卷向敖丙心口。水流触及皮肤的瞬间，那些游走的魔纹突然像被灼烧般剧烈收缩！

"呃啊——！"

昏迷中的敖丙发出一声痛极的闷哼，整个身体向上弓起，脖颈拉出脆弱的弧度。哪吒下意识要阻拦，却在看到水流中浮现的景象时如遭雷击——

那是被魔气污染的聚魂灯内部。本该温养魂魄的灯芯处，一丝纯净的龙魂正被黑红魔气死死缠绕。而此刻，归墟的水之精华正化作无数细小的冰蓝丝线，精准地刺入那些魔气结点！

每一个结点的破裂，都让敖丙的身体痉挛一下。但奇妙的是，随着魔气被一点点剥离，他左肩的贯穿伤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边缘的金色雷弧彻底消散！

哪吒的魔瞳剧烈震颤。他忽然明白了——归墟不是要伤害敖丙，而是在用最纯粹的水之精华，为他洗去强行烙印的魔气！

"不...不行！"

这个认知让他周身的魔焰瞬间暴走。剥离魔气意味着魂魄再次面临溃散！他猛地伸手要打断这个过程，却在触及水流的瞬间，听到了一个古老而悠远的声音直接在识海中响起：

"东海之子...当回归本源..."

声音响起的刹那，哪吒的魔气突然不受控制地逆流回体内！更令他惊骇的是，敖丙体内那些被剥离的魔气，竟化作无数黑红光点，主动涌向他的掌心！

"这是...反噬？！"

剧痛如潮水般席卷全身。哪吒跪倒在礁石上，看着那些本属于他的魔气本源在掌心凝聚成一团扭曲的黑红光球。而更可怕的是，随着魔气剥离，敖丙心口的聚魂灯光芒正在急速黯淡——没有魔气强行粘合，残破的魂魄再次开始逸散！

"不...不！"

哪吒挣扎着想要重新注入魔气，却发现归墟的水之精华已经形成一道屏障，将他的力量完全隔绝！他眼睁睁看着几缕冰蓝光点从敖丙指尖飘散，没入黑暗的漩涡深处。

就在绝望即将吞噬理智的瞬间——

一道耀眼的金光突然刺破归墟永恒的黑暗！

金光中，一盏古朴的青铜灯缓缓落下。灯身刻满古老的龙纹，灯芯处跳动着温暖如朝阳的火焰。那火焰看似微弱，却让整个归墟的漩涡都为之一滞！

"祖龙魂灯？！"

哪吒的瞳孔骤缩。这是龙族传说中的至宝，早已失传数万年！怎么会...

金光中浮现李靖疲惫的身影："用这个...代替聚魂灯。"他的虚影比任何时候都要苍老，"太乙真人用百年修为...从时光长河中唤回的..."

话音未落，魂灯已自动飞向敖丙心口。在接触到皮肤的刹那，灯芯的火焰突然暴涨，化作一条微型金龙，一头扎入那道贯穿伤中！

"轰——！"

耀眼的金光从敖丙体内迸发！他猛地睁大眼睛，瞳孔瞬间变成纯粹的龙族竖瞳，又迅速恢复。更惊人的是，那些逸散的冰蓝光点突然调转方向，如百川归海般涌回体内！

归墟的水之精华在这一刻与魂灯完美融合，形成一层晶莹的水膜包裹住敖丙全身。透过水膜可以看到，他体内残破的魂魄正在被某种古老的力量重新编织、修复，每一道裂痕都被金龙火焰温柔地抚平。

哪吒呆立在礁石上，魔瞳中的血色渐渐褪去。他看见敖丙的睫毛轻轻颤动，看见他苍白的唇色恢复了一丝血色，看见他左肩的伤口彻底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的银痕...

"他需要沉睡。"李靖的虚影开始消散，"百年...或者更久。"

虚影最后看向哪吒，眼神复杂："你体内的魔气...被归墟净化了大半。这是机缘...也是代价。"

随着话音落下，包裹敖丙的水膜突然凝固，化作一枚巨大的冰蓝龙茧。茧壳透明，可以清晰看到里面的人影正在安详沉睡，眉心一点金芒缓缓跳动，如同新生的心脏。

归墟的漩涡开始加速旋转。一股柔和的推力将哪吒和龙茧推向边缘。在彻底离开前，哪吒最后回头——

漩涡中心，那两点蓝宝石般的光芒静静注视着他们。古老的水之意志传递来最后的讯息：

"待破茧之日...东海将迎来真正的龙王。"

——————

三百年后，东海之滨。

一个红发少年蹲在礁石上，百无聊赖地抛着一枚海螺。潮水来来去去，在他脚边留下细碎的泡沫。

"骗子。"少年嘟囔着，"说好百年...这都三百年了..."

海螺划过一道弧线，落入海中。就在即将沉没的刹那，一只修长的手突然破水而出，稳稳接住了它。

浪花翻涌间，蓝发青年踏波而来。发梢还滴着水珠，眼角却带着掩不住的笑意。他举起海螺，轻轻吹响——

悠长的螺声回荡在海天之间。比三百年前更加沉稳，却依旧清澈如初。

"哪吒。"他唤道，声音里带着深海的气息，"我回来了。"

红发少年愣在原地。混天绫无意识地缠上手腕，勒得生疼。是三百年来的第一个真实触感。

潮声里，他咧开嘴，露出一个与三百年前如出一辙的、嚣张又明亮的笑容：

"哟，睡美人终于醒了？"

海风卷着咸涩的水汽扑面而来，哪吒的瞳孔微微收缩。三百年时光在修仙者眼中不过弹指一挥间，但此刻敖丙踏浪而来的身影，却让他的心脏像是被混天绫狠狠绞紧。

"你......"哪吒的嗓音有些发涩，他下意识站起身，赤足踩在粗糙的礁石上竟感觉不到疼痛，"睡傻了？知道现在是什么年头吗？"

敖丙唇角微扬，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枚墨玉海螺。阳光穿透他发间未干的水珠，在礁石上折射出细碎的虹彩。"癸卯年九月初七。"他顿了顿，眼底泛起深海般的微光，"你在这块礁石上等了三百二十六次潮汛。"

哪吒的呼吸一滞。混天绫突然暴起，如赤蛇般缠上敖丙手腕，将人猛地拽到跟前。两张面孔近在咫尺，他能清晰看见对方睫毛上未落的水珠，能闻到那股熟悉的、带着深海寒气的龙涎香。

"知道还敢睡这么久？"哪吒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额间火焰纹隐隐发烫，"信不信小爷现在就把你扔回归墟？"

敖丙忽然轻声笑了。这个笑容让哪吒恍惚看到了三百年前那个站在陈塘关落日余晖中的少年龙君。但此刻的敖丙眼角多了几道细碎的银纹，那是祖龙血脉完全觉醒的印记。

"你舍不得。"敖丙抬起被混天绫缠绕的手腕，指尖轻轻点在哪吒眉心。一缕冰蓝灵力渗入火焰纹，奇异地抚平了躁动的魔气。"我能感觉到，这三百年来你每日都用灵力温养龙茧。"

海浪拍打在礁石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两人衣摆。哪吒突然别过脸去，耳根泛起可疑的红色："少自作多情！小爷那是怕你睡死过去，白费了老子的聚魂灯！"

敖丙眼底笑意更深。他忽然反手握住混天绫，借着水势将哪吒拉入海中。两人坠入水面的刹那，一道冰蓝色结界自动张开，将海水隔绝在外。

"喂！你——"哪吒的抗议被眼前的景象打断。

海底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晶莹剔透的宫殿，完全由归墟玄冰构筑而成。殿前广场上，数以万计的深海生物排成整齐的队列。最前排是东海龙宫的龟丞相和虾兵蟹将，后面跟着各种修炼成精的海族，甚至还有几条年幼的蛟龙在好奇地探头探脑。

"这是......"哪吒愣住了。

敖丙松开混天绫，整了整衣冠。当他再次抬头时，眉宇间已然带上属于龙王的威严。"东海第七代龙王敖丙，"他的声音在结界中回荡，"恭迎哪吒三太子驾临水晶宫。"

龟丞相颤巍巍上前，捧着一个镶嵌着定海珠的玉盒："三太子三百年来守护龙茧之恩，东海没齿难忘。这是先王留下的龙髓晶，可助您彻底炼化体内残余魔气。"

哪吒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海底的阳光透过水面折射下来，在敖丙的龙纹锦袍上投下变幻的光斑。这一刻他才真切地意识到，眼前这个气度雍容的龙君，和记忆中那个会为海螺声赴约的少年，已然不同又完全相同。

"蠢龙。"最终他一把抓过玉盒，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搞这么大阵仗，就为了这个？"

敖丙忽然凑近，在万千水族面前做了个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动作——他伸手揉了揉哪吒那一头标志性的红发，就像三百年前在陈塘关沙滩上常做的那样。

"不止。"他的声音很轻，只够他们两人听见，"还想问问某个傻瓜，愿不愿意收下东海最珍贵的聘礼。"

哪吒瞪大眼睛，看着敖丙从怀中取出一枚通体晶莹的龙鳞。那不是普通的鳞片，而是龙王心口最接近逆鳞的那一片，蕴含着最纯粹的本源之力。

海底突然陷入奇异的寂静。所有海族都屏住了呼吸，就连游动的鱼群都静止在原地。在龙族古老的传统中，这比人类的三媒六聘更加庄重。

"你......"哪吒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敖丙的指尖抚过龙鳞边缘："三百年前在归墟，有人说过'碧落黄泉，休想再丢下我'。"他抬眼直视哪吒，瞳孔已经变成威严的龙族竖瞳，"东海龙王，从不食言。"

混天绫突然疯狂舞动起来，将两人紧紧缠绕在一起。哪吒一把抓过那枚龙鳞，炽热的灵力瞬间激活了鳞片中的龙气。红蓝两道光芒交织冲天，冲破海面直达九霄云外。

南天门的守将看到这道光柱时，惊得差点跌落云头。而此刻海底的虾兵蟹将们已经欢呼着抛起了手中的珊瑚与明珠。

"聘礼我收了。"哪吒恶狠狠地咬破指尖，一滴蕴含着火焰本源的精血滴在龙鳞上，"这是回礼。从今往后——"

他的话没能说完。敖丙突然低头，用一个带着海水咸涩的吻封住了所有未尽之言。混天绫欢快地缠绕上两人的手腕，打了个死结。

远处，李靖站在云层之上，望着海面那道渐渐消散的光柱，摇了摇头转身离去。只是这次，他手中的七宝玲珑塔不再沉重，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海潮来来去去，归墟的漩涡依旧在远方缓慢旋转。但这一次，海螺声再也不会无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