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鳞5

静室内，哪吒的咆哮戛然而止。他赤红的瞳孔猛地收缩，像被掐住了脖子的猛兽。龙族？接人？接谁？那个龙妖？！一股更深的、被冒犯的暴戾瞬间取代了单纯的恨意。那条忘恩负义的龙，差点毁了他的家，现在还想拍拍屁股被“接”走？！

“接他？！做梦！” 哪吒嘶声咆哮，挣扎着又要坐起，体内那股冰冷的陌生力量再次因他的剧烈情绪而躁动，与魔丸本源激烈冲突，让他胸口一阵窒息般的闷痛，眼前发黑，重重跌回床榻，只能不甘地喘着粗气，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门口方向，仿佛要用目光将那扇门烧穿。

李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龙族来“接”敖丙？说是“接”，不如说是“押解”甚至“问罪”！敖丙剥离龙珠本源，重伤濒死，这消息恐怕早已传回东海。对龙族而言，这不仅是损失一位太子，更是核心力量的重大折损！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陈塘关刚刚经历大劫，再承受不起龙族的怒火！他下意识地看向殷夫人，后者眼中也充满了惊惧和担忧。

静室外，廊下。

太乙真人的话如同最后的审判，彻底击碎了敖丙心中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支撑。他瘫坐在冰冷的石地上，背靠着墙壁，身体因为极致的寒冷和深入骨髓的绝望而剧烈颤抖。龙族……要来了。不是来救他，是来“接”他回去“问话”。问什么话？问为何丢失龙珠本源？问为何背叛龙族使命？等待他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惩罚——龙族禁地的永恒囚禁？还是被强行剥离残存龙元，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一股冰冷的腥甜再次涌上喉咙，他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将那口血咽了回去，只在齿间留下浓重的铁锈味。他抬起头，黯淡的龙瞳失焦地望着头顶那片被廊檐切割出的、狭窄的天空，灰蒙蒙的，毫无生气。回去？回到那个冰冷、压抑、充满算计的海底囚笼？回到那些将他视为工具、在他失败后只会施加更严酷枷锁的族人身边？

不。

一个清晰而冰冷的念头，如同深海中浮起的寒冰，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思绪。

他宁愿死在这里，死在陈塘关冰冷的土地上，死在……哪吒刻骨的恨意之下，也好过回到那个名为“家”的深渊炼狱。

一丝近乎解脱的、带着死寂气息的平静，极其缓慢地取代了他眼中的绝望。他扶着冰冷的墙壁，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试图撑起自己残破不堪的身体。每一次用力，都牵扯着全身碎裂般的剧痛，金色的血丝不断从嘴角渗出，滴落在衣襟和前襟，晕开刺目的痕迹。额角那截断裂的龙角，在挣扎中显得更加狼狈。

他要去哪里？他不知道。或许只是想离那扇门远一点，离那里面滔天的恨意远一点，安安静静地等待……等待龙族的到来，或者等待死亡的降临。

然而，就在这时——

轰隆隆——！！！

整个陈塘关的地面，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在翻身！李府屋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瓦片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天空，瞬间阴沉如墨！

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被一股沛然莫御的、来自深海的恐怖威压彻底笼罩！厚重的、翻滚着雷霆的铅灰色云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东海方向汹涌而来，遮蔽了阳光，将整个陈塘关投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昏暗之中！

云层深处，隐约可见巨大无匹的龙影在翻腾游弋！低沉、威严、带着无尽怒意的龙吟声，如同实质的重锤，穿透厚重的云层，狠狠砸在每一个陈塘关幸存百姓的心头！

“龙……龙王爷发怒了！”

“天谴！是天谴又来了！”

“快逃啊——！”

刚刚经历过大劫，惊魂未定的百姓瞬间陷入了更大的恐慌！哭喊声、尖叫声、奔逃声再次撕裂了陈塘关短暂的平静！

静室内，李靖脸色剧变，猛地冲到窗边，推开窗户！扑面而来的，是浓重得令人作呕的海腥味和那足以碾碎凡人意志的恐怖龙威！

“来了！” 李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龙族的速度，比他预想的更快！更强势！

殷夫人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扑到床边，紧紧护住虚弱的哪吒。

“呵……阵仗不小嘛……” 太乙真人不知何时也挤到了窗边，啃着灵果，小眼睛眯起，望着那翻腾的、蕴藏无尽怒火的雷云，胖脸上没什么惧色，反而带着点看热闹的戏谑，“看来是条老龙亲自带队……啧啧，面子给足咯。”

哪吒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地剧变和恐怖威压惊得暂时忘记了仇恨，赤红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惊疑。这就是……龙族真正的力量？他下意识地感受着体内那股冰冷的陌生力量，它似乎也受到了外界同源威压的牵引，微微躁动起来，但更多的是一种……本能的排斥和警惕？

廊下。

当那覆盖天地的龙威降临的瞬间，敖丙刚刚勉强支撑起一半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山狠狠砸中！

“呃——！”

他闷哼一声，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砰”地一声重重跪倒在地！膝盖撞击冰冷石板的剧痛远不及灵魂深处传来的撕裂感！

那熟悉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对东海龙王——他父王——的绝对威压的恐惧，如同最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身体深处残存的龙族血脉，在这至高无上的威压下，如同臣子遇见君王，不受控制地想要匍匐！想要顺从！

“父……王……” 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身体如同风中秋叶般剧烈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中衣。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几乎要再次将他拖回那个唯命是从、被枷锁禁锢的深渊。

然而，就在那恐惧即将吞噬他所有意志的瞬间——

门内，哪吒那充满暴戾、恨意、不屈的咆哮声，仿佛穿越了时空，再次狠狠撞入他的脑海！

“滚进来！龙妖！”

“有胆子害人，没胆子见小爷吗？！”

那声音，像一道炽热的雷霆，劈开了他灵魂深处冰冷的恐惧！

害人？是，他确实差点害死了所有人，害死了……哪吒。他罪无可赦。

但哪吒的恨，是如此的直接，如此的炽烈，如同燃烧的火焰！它烧毁了一切虚伪的借口，一切所谓的天命枷锁！它只针对他敖丙这个人！而不是他身上背负的、那沉重的龙族命运！

父王的威压，带来的是血脉的压制和永恒的恐惧。

而哪吒的恨……虽然痛彻心扉，却让他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他是敖丙！一个独立的、有罪的、但也真实存在的个体！不是龙族的工具，不是海底囚笼的象征！

一股奇异的、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力量，从那被恨意灼烧得千疮百孔的心底深处，挣扎着涌现出来！它抵抗着血脉的威压，支撑着他几乎要彻底崩溃的意志！

敖丙猛地抬起头！黯淡的龙瞳中，那死寂的绝望被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所取代！他不再试图站起，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挺直了因剧痛和威压而佝偻的脊背！额角那截断裂的龙角，在昏暗的天光下，竟隐隐透出一丝不屈的微芒！

回去？接受审判？成为废人？

不！

他沾满金色血迹的双手，死死抠住身下冰冷的石板，指甲因用力而崩裂，渗出更多的金色液体。他艰难地、一点一点地，试图再次撑起自己的身体。不是为了逃跑，不是为了反抗那即将降临的恐怖力量，仅仅是为了……以敖丙的身份，而不是龙族太子的身份，去面对这一切！

哪怕粉身碎骨！

静室的门，就在此时，“吱呀”一声，被从里面猛地拉开了！

李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色铁青，手握佩剑剑柄，浑身紧绷如临大敌。他的目光先是警惕地扫过廊外那如同末日降临般的昏暗天空，最后，落在了那个跪在冰冷石地上、浑身浴血、狼狈不堪却努力挺直脊背的蓝色身影上。

李靖的眼神极其复杂。愤怒、忌惮、痛恨……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眼前这惨烈一幕所触动的恻隐。

“敖丙！” 李靖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穿透了越来越近的龙吟和百姓的哭喊，“不管你愿不愿意，龙族来了！你若不想陈塘关再遭涂炭，就……”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作为祸端的源头，他必须出去面对！

敖丙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艰难地抬起头，黯淡的龙瞳对上了李靖那双饱含复杂情绪的眼睛。他沾满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近乎死水的平静。他明白了。

他撑着地面的手，再次用力，伴随着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和伤口撕裂的剧痛，他终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单薄的身躯在狂暴的龙威和凛冽的寒风中如同残烛，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彻底吹散。但他站住了。他不再看李靖，也不再看那扇门内可能存在的、燃烧着恨火的目光。

他的视线，穿过回廊，越过李府低矮的院墙，投向了陈塘关城门的方向，投向了那片翻滚着雷霆与龙影、代表着无尽深海威压的恐怖铅云！

那眼神里，没有了恐惧，没有了哀求，只剩下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冰冷的决绝。

他迈开了脚步。

一步。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伤腿，踉跄着，却异常坚定地，朝着那毁灭风暴的中心，一步一步走去。

金色的血，顺着他走过的冰冷石板，留下了一道断断续续、刺目惊心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