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绫劫1

混天绫最近很不对劲。

哪吒烦躁地抓了抓头顶的朝天揪，目光死死钉在自己那条盘在臂弯间、看似温驯的红绫上。这伴生法宝，向来是他指东绝不往西的乖顺性子，可近些日子却像被灌了迷魂汤，每每撞见那条披鳞带甲的龙，就完全忘了谁才是它真正的主人。

就如此刻。

云头刚降落在陈塘关外那片草木葱茏的浅滩，眼尖的红绫便“咻”地一声从他腕上弹起，活像嗅到腥味的灵蛇，直扑前方那道青玉色的身影。敖丙正临水而立，素白的手拢在宽袖里，指尖捻着几粒鱼食，逗弄着水里聚拢的锦鲤。海风拂动他鬓边几缕银丝，衬得侧颜愈发清冷如画。

那抹赤红迅疾如电，带着不容分说的蛮横气势，精准无比地缠上了敖丙劲瘦的腰身。力道之大，竟将毫无防备的敖丙带得微微踉跄半步，手中鱼食簌簌洒落水面，惊散了一池锦鲤。

“喂！蠢东西！”哪吒瞬间炸了毛，三两步冲过去，伸手就去薅那该死的红绫，指尖都因羞恼泛了白，“松开！松开！听见没！谁让你乱缠人的！”

红绫非但没松，反而又绕紧了一圈，赤红的绸缎紧贴着敖丙青玉色的衣袍，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度，末端甚至还挑衅似的，在他腰侧轻轻蹭了蹭。

哪吒的脸颊一路红到了耳根，火辣辣地烧着，简直比他的三昧真火还烫。他不敢看敖丙的眼睛，只能梗着脖子，对着空气咆哮：“不是我干的！这破玩意儿它自己发疯！我管不住它！”

敖丙微微侧过身。清冷的目光先是落在腰间的红绫上，那眼神平静得如同深潭古井，不见半分涟漪。随即，那目光才缓缓抬起，滑过哪吒因气急败坏而涨红的脸颊、微微颤抖的肩膀，最终落在他慌乱躲闪的眼眸深处。他薄唇微启，声音像冰玉相击，清冽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纵容的意味。

“无妨。”

那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带着奇异的重量，让哪吒所有炸开的毛刺都僵在了半空。他猛地抬头，撞进敖丙那双深海般的眸子里，那里头……竟真没有半分被冒犯的怒意，反而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又无可奈何的孩童。

无妨？这龙是被捆傻了吗？哪吒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憋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恶狠狠地瞪着那根紧缠在敖丙腰上的红绫，恨不得当场祭出火尖枪把它戳成筛子。偏偏这孽障此刻乖觉得很，缠着敖丙时那股柔韧温顺劲儿，简直判若两绫。

他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头便走，脚步踩得沙滩咯吱作响，留下身后那抹青玉身影，以及腰间固执缠绕的赤红，在粼粼水光里，构成一幅奇诡又莫名和谐的图景。

红绫的“疯病”并未因哪吒的暴躁而收敛，反而愈演愈烈，甚至开始不分场合。在陈塘关城楼巡视时，它突然窜出，缠住正在向李靖汇报汛情的敖丙；在东海边切磋时，它又趁哪吒一个旋身回刺的空隙，绕过凌厉的枪尖，直取敖丙手腕……每一次，都在哪吒气急败坏的怒吼和敖丙那声波澜不惊的“无妨”中收场。

哪吒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条叛变的破布逼疯了。他试过把它塞进乾坤圈深处，用符咒镇压，甚至用三昧真火灼烧边缘以示惩戒——那红绫被烧得微微蜷缩，发出类似呜咽的细弱光芒，可一旦感知到敖丙的气息，依旧不管不顾地挣脱束缚扑过去，带着一种飞蛾扑火般的执拗。

这邪门的玩意儿！哪吒咬牙切齿，心底却隐隐划过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异样。红绫的每一次异动，都像一根细小的羽毛，搔刮着他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又痒又麻，带着一种无法掌控的悸动。

这夜，陈塘关东南海域突生异象。本该月朗星稀的海天之间，不知何时聚拢了大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阴云，沉甸甸地压在海面上，翻滚涌动，隐隐传出令人心悸的低沉嘶吼，其间还夹杂着无数凄厉尖锐的婴啼，听得人头皮发麻。浓烈的腥风裹挟着冰冷的水汽，一阵阵扑上岸来，带着腐肉的恶臭。

“是‘水怨婴’！”李靖站在城头，面色凝重如铁，“此乃溺毙婴灵汇聚海中阴戾怨气所化，怨毒无比，专噬生魂阳气！数量如此之多……恐有大祸！”

无需多言，城头两道身影已如离弦之箭，一红一青，撕裂浓稠的夜幕，直扑那片翻腾着怨毒的黑云。

甫一冲入黑云笼罩的海域，那无处不在的婴啼便如万千钢针，狠狠扎进耳膜。无数团扭曲蠕动的、半透明的暗影从墨汁般的海水里争先恐后地钻出，它们有着不成比例的硕大头颅和黑洞洞的眼眶，细瘦如枯枝的四肢疯狂挥舞，发出刺耳的尖啸，裹挟着冰冷刺骨的怨毒阴风，铺天盖地涌来。腥臭的海水被它们搅动，掀起浑浊的巨浪。

“哼！魑魅魍魉，也敢现眼！”哪吒眼中戾气暴涨，手中火尖枪嗡鸣震颤，枪尖瞬间爆发出刺目的金红烈焰，如同一条咆哮的火龙，撕裂周遭浓稠的黑暗与腥风。他身形如电，枪出如龙，每一次横扫突刺，都带起一片凄厉的鬼啸，金红色的火焰所过之处，那些扭曲的暗影如冰雪消融，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化作几缕青烟消散。

敖丙紧随其后，动作却是另一番气象。他身形飘逸，足尖在翻涌的浊浪上轻点，如履平地。修长的手指在身前结印，指尖流淌出清冷如月华的冰蓝灵光，随着他广袖挥洒，一道道凝练如实质的冰棱凭空凝结，带着破空锐响激射而出。冰棱精准地穿透那些扑来的水怨婴核心，将它们冻结成诡异的冰雕，随即哗啦啦碎裂，沉入幽暗的海底。冰与火的辉光在漆黑的海天之间交错碰撞，映亮了两张同样专注而年轻的脸庞。

然而，阴云深处传来的嘶吼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震颤的穿透力。翻涌的海面猛地炸开一个巨大的漩涡，一头庞然巨物猛地探出半个身躯！它似是由无数溺毙婴骸强行拼凑而成，巨大的头颅上密密麻麻挤满了空洞痛苦的面孔，粗壮如古树虬枝的手臂上，数不清的细小婴臂如藤蔓般缠绕挥舞。那由千百张嘴巴融合成的巨口张开，喷出一股浓黑如墨、腥臭扑鼻的怨毒水柱，直直轰向正与一群水怨婴缠斗的哪吒！水柱未至，那股冻结灵魂的阴寒与腐臭已扑面而来。

“哪吒！小心！”敖丙清冷的声线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急促。他离哪吒尚有数丈之遥，救援已然不及。电光火石间，敖丙眼中寒芒暴涨，周身灵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他双手猛地向前一推，一道凝厚如千年玄冰的巨大冰盾瞬间在他身前凝结，晶莹剔透的盾面上流转着复杂的符文。

“轰——！”

漆黑的水柱狠狠撞上冰盾！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刺耳的冰层碎裂声炸开！冰屑混合着怨毒的黑水四散飞溅。敖丙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白了白，身形被那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向后滑退，足下踏碎层层浪花。他束发的玉冠被逸散的劲气扫过，“啪”的一声脆响，碎裂开来。

刹那间，银瀑流泻！

如月华，似霜雪，敖丙那一头及腰的银发失去了束缚，猛地披散开来，在狂乱腥臭的海风中肆意飞扬。几缕发丝拂过他线条优美的下颌，拂过那双因骤然发力而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眸。散落的银丝在后方哪吒火尖枪爆燃的金红烈焰映照下，折射出惊心动魄的流光，仿佛九天银河骤然倾落凡尘，又似寒冰深处骤然绽放的火焰莲华。那一瞬间的破碎与华美，带着惊心动魄的冲击力，狠狠撞入哪吒的眼底！

哪吒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视野里的一切都模糊褪色，只剩下那一片在烈焰与冰屑中狂舞的、惊鸿一瞥的银白。火尖枪上的烈焰都似乎凝滞了一瞬，他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杀意，都在那一刻被那抹银色彻底冻结。

就在这致命的失神瞬间！

“桀桀——！”

几道蛰伏在浑浊浪涛下的暗影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鱼，悄无声息地自哪吒背后死角处暴起！它们扭曲的身体拉长，凝聚成数根尖锐无比的、闪烁着污秽黑光的怨毒水刺，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狠毒无比地刺向哪吒毫无防备的后心！

死亡的阴影与浓烈的腥臭瞬间将他笼罩！

“危险！”敖丙的厉喝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急。

几乎是同时，哪吒臂弯间那条一直蓄势待发的红绫，感应到主人濒死的危机，更感应到前方敖丙那骤然爆发的、几乎要撕裂空间的灵力波动，它自身携带的护主本能与那股源自哪吒灵魂深处的、对敖丙存在的强烈牵引力轰然碰撞！

“嗡——！”

赤红的混天绫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光芒！它不再是柔韧的绸缎，而像一条被彻底激怒、陷入狂暴的赤色孽龙！红光暴涨，瞬间分化出无数道匹练般的红影，铺天盖地，以超越闪电的速度卷向四面八方！

那些偷袭而至的水怨婴被狂暴的红绫狠狠抽中、绞碎，化作腥臭的黑烟。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更多的红绫，如同拥有独立意志的贪婪触手，带着焚尽一切的炽热气息，目标无比明确地扑向了刚刚稳住身形、正欲再次结印的敖丙！它们速度快到超越了视线捕捉的极限，敖丙只觉眼前一片赤红风暴席卷而来，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有效的闪避或防御！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

红绫如赤色巨蟒般层层缠绕而上，瞬间将敖丙的双臂紧紧束缚在他身侧！紧接着，更多的红绫缠绕上他的腰身、双腿，将他整个人裹成了一个几乎动弹不得的赤色茧蛹！那股力量庞大无匹，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硬生生将试图挣扎的敖丙拖拽着，朝哪吒的方向猛地拉去！

哪吒刚从致命的偷袭中惊魂未定地回神，火尖枪上的烈焰兀自跳跃不定。他尚未看清眼前状况，就只觉一股沛然巨力迎面撞来！一个温凉中带着海风清冽气息的身体，被那狂暴的红绫狠狠地、毫无缓冲地推入了他的怀中！

“砰！”

两人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

力道之大，撞得哪吒胸口一闷，脚下不稳，蹬蹬蹬连退数步才勉强站稳。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推开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手掌却恰好按在了被红绫紧紧缠绕的、属于敖丙的胸膛之上。隔着薄薄的衣料和紧缚的红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掌心下那急促而有力的心跳，以及属于龙族特有的、微凉的体温。

更糟糕的是姿势！

混天绫像是终于完成了它蓄谋已久的终极目标，带着一种近乎狂喜的满足感，将两人以一种极其紧密、极其尴尬的方式牢牢捆缚在一起！

哪吒的脸几乎完全埋进了敖丙散开的银发里，鼻尖充斥着淡淡的、如同深海寒冰般的冷冽气息。而敖丙，由于双臂被缚，只能被迫将下颌抵在哪吒的肩窝处，温热的呼吸带着一丝紊乱的节奏，拂过哪吒颈侧裸露的皮肤，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两人的身体从胸膛到腰腹再到双腿，都被那密密麻麻、坚韧无比的红绫紧紧贴在一起，严丝合缝，不留一丝空隙。哪吒甚至能感觉到敖丙微凉体温透过层层衣料传递过来的微妙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