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绫劫2

漆黑的海域，翻腾的怨云，凄厉的婴啼，远处水怨婴王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这如同地狱般的背景里，两人却以一种荒诞到极点的姿势紧紧相拥在一起。

“混——天——绫——！！！”哪吒的咆哮声如同炸雷，在海天之间轰然滚过，带着滔天的羞愤和想把这条破布挫骨扬灰的暴怒。他整张脸涨得通红，像是要滴出血来，连耳根都烧成了赤色。他拼命地扭动身体，试图挣开这该死的束缚，膝盖下意识地向上顶去。

这一挣扎用力过猛，身体猛地向上一蹿！

就在这一瞬间——

他那因愤怒而微微张开的嘴唇，猝不及防地擦过了上方敖丙那微凉的、线条精致的耳廓！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哪吒的动作僵住了，所有的咆哮卡在喉咙里。唇上传来那一点冰凉细腻的触感，如同一点微弱的电流，瞬间窜遍四肢百骸，让他头皮发麻，浑身僵硬。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疯狂奔流的轰鸣声。

被他碰到的敖丙，身体亦是猛地一颤！抵在哪吒肩窝处的下颌瞬间绷紧，那拂在颈侧的温热呼吸，也在一瞬间停滞了。

紧接着！

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禁忌般的接触彻底点燃了某种狂暴的情绪，那紧紧缠绕着两人的混天绫骤然爆发出更加刺目的红光！它猛地向内收缩！力道之大，勒得哪吒和敖丙同时闷哼出声，身体被勒得生疼，被迫更加紧密地贴合在一起，连一丝挣扎的缝隙都不再留存！那姿态，与其说是束缚，不如说是一种……不容抗拒的、宣告所有权的禁锢。

周围的婴啼嘶吼、海浪翻涌声，仿佛都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死寂，只有彼此剧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在咫尺之间清晰可闻。

哪吒能感觉到敖丙胸膛剧烈的起伏，能嗅到他发间那愈发清晰的、如同深海寒冰般的冷冽气息。他死死低着头，几乎要把下巴戳进自己的锁骨里，根本不敢去看敖丙此刻的表情。

然后，他听到了敖丙的声音。

那声音比平日里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后微微沙哑的磁性，不再是无波无澜的“无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裹挟着灼人的气息，清晰地钻进哪吒的耳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慌的质问：

“……现在呢？” 那微凉的气息拂过哪吒滚烫的耳廓，“还要我信……不是你？”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哪吒的心尖上。

哪吒猛地抬起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他的脸依旧红得滴血，眼神却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交织着巨大的羞恼、被冤枉的憋屈，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这过分贴近而产生的慌乱无措。

“放屁！”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因为情绪的激烈而有些变调，眼神却固执地、带着火焰般的光芒，直直刺入敖丙那双深不见底的幽蓝眼眸，“小爷说了不是！是这破布它自己……它自己……” 后面的话，在敖丙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下，竟有些难以启齿地噎住了。他能说什么？说这红绫有自己的想法？说它莫名其妙就爱上了缠着这条龙？

敖丙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垂着眼帘，长长的银色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目光沉沉地落在两人之间那层层叠叠、勒得死紧、散发着灼热红光的混天绫上。那目光复杂难辨，似乎穿透了这层法宝的表象，在审视着什么更深层的东西。束缚的力道并未放松分毫，两人被迫维持着这令人窒息的紧密姿态，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缝在了一起。

海风带着浓重的腥咸和水汽，卷过这片被红绫光芒短暂撑开的、诡异寂静的空间。远处，水怨婴王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吼再次拔高，夹杂着无数婴灵怨毒的啼哭，如同潮水般重新涌来。浑浊的海浪不安地翻腾，拍打着两人悬浮的立足之处，冰冷的浪花溅落在哪吒滚烫的脸颊和敖丙散落的银发上。

危险并未解除，甚至因为他们的突然受缚而变得更加迫在眉睫。

哪吒能清晰地感觉到敖丙胸膛的起伏，那心跳隔着紧密相贴的胸膛，传递到他身上，急促而有力，如同战鼓擂动。他自己的心也跳得快要炸开，两种截然不同的节奏在狭窄的空间里碰撞、回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敖丙身上那股特有的、如同深海寒冰般的清冽气息，此刻却像无形的火焰，烧灼着他的感官，混合着海水的咸腥，形成一种令人眩晕的、难以言喻的氛围。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过另一个人的存在。每一寸被迫紧贴的肌肤，每一次因呼吸而带来的细微起伏，都像烙印般清晰。那微凉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料传递过来，与他自身燥热滚烫的体温形成鲜明的对比，冰火交织，带来一阵阵令人战栗的奇异感觉。尤其是……唇上残留的那一点冰凉细腻的触感，如同一个灼热的印记，反复提醒着他刚才那电光火石般的意外。

“蠢……蠢东西！”哪吒试图用惯常的暴躁来掩饰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混乱，声音却因为身体的紧绷和姿势的别扭而显得有些干涩发虚，“你聋了？快给老子松开！听见没！妖怪……妖怪还在那边！” 他梗着脖子，努力想拉开一点距离，哪怕只是一寸，但混天绫的束缚如同精钢浇筑，纹丝不动。每一次徒劳的挣扎，只会让彼此身体的摩擦更加清晰，带来更多难以言喻的麻痒。

敖丙的呼吸似乎又乱了一瞬，拂过哪吒颈侧的气息变得更加灼热。他依旧没有看哪吒，目光依旧胶着在那顽固的红绫上，仿佛在研究一件极其复杂的上古阵图。片刻的死寂后，他才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更低，那丝沙哑如同粗粝的砂纸，磨过紧绷的空气：

“它……不听你的？”

这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哪吒强撑的怒焰。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是啊，这该死的混天绫，何曾听过他的？尤其是在面对这条龙的时候！它简直像是……像是……

哪吒的思维卡住了，一个从未有过的、荒谬绝伦又让他心惊肉跳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它简直像是他心底某种连自己都不敢直视的、无法宣之于口的渴望的具象化！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炸得他脑子一片空白，瞬间失了声。他只能死死瞪着敖丙近在咫尺的侧脸线条，那如玉的肌肤，挺直的鼻梁，紧抿的薄唇……还有那缕被海风吹拂着、不断搔刮着他自己脸颊的冰凉银发。

就在这心神剧震、僵持不下的窒息时刻——

“轰隆隆——！”

一道比之前更加粗壮、更加污秽腥臭的漆黑水柱，如同地狱深渊探出的巨蟒，撕裂翻腾的怨云，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朝着被红绫紧紧捆缚、几乎动弹不得的两人轰然砸落！水柱未至，那冻结灵魂的阴寒与令人作呕的腐臭已然将两人彻底笼罩！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浓重！

千钧一发！

敖丙那双一直凝视着混天绫的幽蓝眼眸猛地抬起！眸底深处，仿佛有沉寂万年的冰川轰然炸裂！一股沛然莫御、源自远古洪荒的磅礴龙威骤然从他体内爆发出来！

“吼——！”

一声低沉、威严、仿佛能号令四海万水的龙吟，并非响彻云霄，却如同实质的音波，以敖丙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空气肉眼可见地扭曲荡漾！那足以冻结灵魂的阴寒怨毒气息，竟被这纯粹而古老的龙威硬生生逼退数丈！

与此同时，敖丙周身爆发出刺目的冰蓝灵光！那光芒纯粹、冰冷、带着冻结万物的意志！束缚着他双臂的红绫首当其冲，瞬间被一层厚实的、闪烁着幽蓝符文的坚冰冻结！冰层急速蔓延，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试图将整条狂暴的红绫都强行封冻！

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和冰冻之力，终于撼动了那如同魔怔般的混天绫！

束缚的力道猛地一滞！

就是现在！

哪吒只觉得身上那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的压力骤然减轻了一瞬！求生的本能和对战斗的渴望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混乱与羞恼！他眼中金红烈焰爆燃，几乎要溢出眼眶！

“给我——开！”

一声震天怒吼！哪吒周身轰然腾起冲天的三昧真火！那不再是附着于枪尖的火焰，而是源自他本命神魂的、焚尽八荒的暴烈神炎！金红色的火焰带着焚灭一切邪祟的至阳至刚之力，从他每一个毛孔中喷薄而出！

“嗤——！”

炽烈无比的神火与敖丙爆发出的至寒龙威、冰封之力，这两股截然相反却又同样强大的力量，在两人身体紧密相贴的方寸之间，毫无缓冲地轰然对撞！

极寒与极热！

冰封与焚灭！

红绫成了首当其冲的战场！一边是试图将它彻底冻结的冰蓝灵光与龙威，一边是试图将它焚成灰烬的至阳神火！两种截然相反、都足以毁灭它的力量在它内部疯狂撕扯、角力！

“嗡——！”

混天绫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濒死哀鸣般的剧烈震颤！赤红的绸缎上光芒疯狂闪烁，时而冰蓝覆盖，时而金红暴起，两种颜色如同两条争斗的恶龙，在绫身上急速流转、碰撞、湮灭！

这内外交困的恐怖压力，终于超出了红绫所能承受的极限！

“嗤啦——！”

一声刺耳的裂帛声！

那层层叠叠、将两人死死捆缚在一起的红绫，如同被无形巨力从中撕裂，骤然松脱、崩散！赤红的绸缎碎片如同失去了生命的赤蝶，带着焦黑的边缘和冰晶的碎屑，无力地向四周飘散开来。

束缚骤然解除！

巨大的力量反冲之下，哪吒和敖丙的身体同时被狠狠地向后弹开！

“噗通！”“噗通！”

两人几乎是同时摔入冰冷刺骨、腥臭翻涌的海水之中！

彻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激得两人都是一个激灵。冰冷的海水灌入口鼻，带着浓重的腥咸和怨毒的气息，反而像一盆冰水，将方才那令人窒息的、几乎要焚毁理智的灼热和混乱强行浇熄了大半。

哪吒猛地从水里冒出头，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进去的咸腥。他下意识地抬眼，目光穿透翻腾的水花和尚未散尽的冰火余烬，第一时间锁定了不远处同样浮出水面的敖丙。

银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颈侧，几缕粘在苍白的肌肤上，更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青玉色的衣袍被海水浸透，紧紧裹在身上，勾勒出清瘦却蕴含力量的轮廓。他也在呛咳，胸膛起伏着，唇色因为寒冷和之前的冲击显得有些淡。然而，当他的目光抬起，与哪吒的视线在空中猝然相撞时，那双幽蓝的眼眸深处，却仿佛有暗流汹涌的海底火山在无声咆哮。那里面不再是之前的清冷平静，也不再是方才那带着灼人质问的锐利，而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深沉的东西——有劫后余生的冰冷，有尚未散尽的龙威余韵，有对眼前这混世魔王的恼怒，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那场荒唐束缚所点燃的、无法言喻的悸动。

哪吒被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幽蓝看得心头莫名一跳，方才挣脱束缚的轻松感瞬间荡然无存。那眼神像带着钩子，把他心底刚压下去的那点混乱又给勾了上来。他猛地别开脸，动作大得像是要扭断脖子，只留给敖丙一个湿漉漉、红通通的耳朵尖。他胡乱地拍打着水面，试图驱散那挥之不去的、属于敖丙的气息和那令人心烦意乱的视线。

“看……看什么看！”他粗声粗气地吼，声音被海浪声打得有些破碎，“还不打妖怪！等着被它生吞吗！” 他不敢回头，仿佛身后不是刚刚并肩作战的同伴，而是什么洪水猛兽。他胡乱地伸手去摸索掉落在附近海水里的火尖枪，指尖却因为某种难以言喻的僵硬而显得有些笨拙。

敖丙没有回答。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腥咸的海风。那冰冷的空气似乎稍稍平复了他眼底翻腾的情绪。他不再看哪吒，目光转向远处那因两人挣脱而再次发出暴怒嘶吼的水怨婴王。散落的银发被海水黏在额角，水珠沿着他冷峻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缓缓抬起手，湿透的广袖沉甸甸地垂下，指尖再次凝聚起幽冷的冰蓝灵光，那光芒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危险。

战斗，远未结束。

只是这一次，当哪吒终于摸到火尖枪，带着一身蒸腾的水汽和尚未平息的混乱心跳重新燃起枪尖烈焰时，当敖丙指间冰棱再次凝结成型时，两人之间那无形的空气里，仿佛多了一层看不见的、紧绷的弦。每一次不经意的目光扫过对方湿透的衣衫、散落的发丝，那根弦都会发出细微而清晰的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