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绫劫（完）

敖丙那句带着了然浅笑的话像一把烧红的钥匙，精准地捅开了哪吒所有强撑的、摇摇欲坠的心防。

“刷——！”

哪吒的脸瞬间红透，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虾，连带着脖颈和耳根都烧灼起来。那点被看穿的羞愤、被点破的慌乱，还有更深处那汹涌得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悸动，在敖丙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幽蓝眼眸注视下，无所遁形。

“我……我……” 他张着嘴，喉咙像是被滚烫的沙砾堵死，所有的狡辩、所有的暴躁、所有用来掩饰的虚张声势，都在那了然的笑意和心口混天绫传来的、带着敖丙龙息的温暖脉动下，溃不成军。

他猛地低头，不敢再看那双眼睛，目光死死钉在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胸口——钉在那件由残破碎片重新编织、流淌着赤红与冰蓝双色光华的混天绫内甲雏形上。

是它吗？

是这破布想要的吗？

还是……

那个清晰得如同惊雷的答案，在心底疯狂咆哮，再也无法压抑！

哪吒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让他混乱的脑子有了一丝清明。他猛地抬起头，眼神不再躲闪，那里面所有的羞愤、慌乱都被一种孤注一掷的、破釜沉舟般的决绝所取代！那是一种被逼到悬崖边、退无可退、索性纵身一跃的疯狂！

“敖丙！” 他嘶哑地吼出声，声音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扭曲变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滚烫的岩浆里淬炼出来，带着焚烧一切的炽热和不顾一切的莽撞，“少他妈废话！听着！”

他上前一步，动作牵动伤口也浑然不顾，带着一股凶狠的气势逼近玉床。他一把扯开自己本就破烂的衣襟，将那件流淌着冰蓝气息的混天绫内甲完全暴露出来，赤红与幽蓝的光华在静室内无声流转。

“这破布！它是老子的！它想什么，老子清楚得很！” 他指着胸口，眼神凶狠，却又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坦荡，“它缠你！捆你！发疯！都是因为它通老子的心！”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吼出了那句在心底盘桓了不知多久、却始终不敢承认的话：

“是老子想捆你！是老子想……想……” 最后那两个字像是卡在喉咙里的火炭，烫得他舌尖发麻，脸颊更是红得快要滴血，但他死死瞪着敖丙，梗着脖子，用一种近乎咆哮的姿态，终于吼了出来，“……想亲你！行了吧？！跟它没关系！全是老子自己的主意！要杀要剐随你便！”

吼完，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眼神却依旧凶狠倔强地瞪着敖丙，带着一种“老子认了，你看着办”的破罐破摔。

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哪吒粗重的喘息声，和他胸口那混天绫双色光华流淌的微光。

敖丙静静地躺在玉床上，银发铺散在柔软的鲛绡上，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但那双幽蓝的眼眸，却在哪吒那番惊天动地的“告白”之后，彻底褪去了所有的迷茫和疲惫。

震惊？或许有一丝。

了然？早已沉淀。

剩下的，是一种深邃如同归墟海眼的平静。那平静之下，却仿佛有万载冰川消融的暖流，在无声地奔涌。

他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是伤、狼狈不堪、却像只炸毛小兽般吼出心底最隐秘渴望的少年。看着他爆红的脸，凶狠又慌乱的眼神，还有胸口那件……融入了自己本源龙息的混天绫。

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很长。

就在哪吒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死寂的沉默逼疯，恨不得当场挖个洞钻进去或者干脆再跳一次海的时候——

敖丙那只垂落在床边、曾无意识攥住哪吒手腕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那只手。动作很慢，带着重伤未愈的虚弱，却异常坚定。

骨节分明、依旧有些冰凉的手指，目标明确地……伸向了哪吒的胸口。

不是攻击。

不是推开。

那微凉的指尖，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地、极其缓慢地……触碰上了哪吒心口处，那流淌着冰蓝气息的混天绫。

指尖与那温热的、融合了冰火气息的绸缎接触的瞬间——

“嗡……”

混天绫内甲仿佛被彻底唤醒，发出一声极其愉悦、满足的灵性轻鸣！赤红的光芒瞬间变得温顺柔和，而那缕冰蓝色的龙息光华，则如同被注入了新的活力，骤然变得明亮、活跃起来！两种光芒不再仅仅是交织，而是如同拥有了生命般，欢快地旋转、缠绕、共鸣！一股温暖而坚韧的奇异力量，从接触点扩散开来，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圆满的契合。

敖丙的指尖在那温润的、带着熟悉气息的绸缎上停留了片刻。他微微垂眸，看着那欢快流淌的双色光华，感受着其中那奇异的、源于己身却又无比和谐的灵性波动。

然后，他缓缓抬起眼帘。

目光，再次落在了哪吒那张依旧涨红、眼神里交织着凶狠、慌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的脸上。

这一次，敖丙唇角那抹极淡的笑意，如同冰原上悄然绽放的火焰莲华，不再浅淡，而是清晰地漾开。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一种心照不宣的了悟，还有一种……近乎温柔的纵容。

他没有回答哪吒那番“要杀要剐”的狠话。

他只是微微侧了侧头，几缕散落的银发随着他的动作，如同流淌的月华，轻轻地拂过哪吒依旧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手背。

那冰凉的、柔软的发丝拂过皮肤的触感，带着深海的气息，却奇异地……不再冰冷。

敖丙的声音依旧带着重伤后的沙哑，却如同被暖流浸润过的冰玉，清晰地、平静地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砸在哪吒狂跳的心鼓上：

“它……很衬你。”

这句话，轻飘飘的。

却又重逾千钧。

它承认了混天绫的新生。

它认可了那缕龙息的归属。

它更在无声地回应着哪吒那番惊天动地的咆哮——不是“它”干的，是你。而我……知道了。并且，它……很好。

哪吒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敖丙唇边那抹清晰的笑意，听着那句“很衬你”，感受着手背上那冰凉银发拂过的微痒……

胸口那混天绫双色光华欢快地流淌着，传递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熨帖灵魂的暖意和满足。

所有的咆哮，所有的羞愤，所有的慌乱，所有的破罐破摔……都在这一瞬间，被那抹笑意、那句轻语、那缕拂过的银发，温柔地、彻底地……抚平了。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汹涌澎湃的狂喜，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流，瞬间淹没了哪吒！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他猛地低下头，不想让敖丙看到自己此刻可能出现的、极其丢脸的湿润。

他那只紧握成拳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松开，指尖微微颤抖着。他看着敖丙那只刚刚触碰过混天绫、此刻正无力垂落的手……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驱使着他。

他犹豫着，挣扎着，指尖试探性地、极其缓慢地……向前移动。

一点，一点。

终于，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他微颤的指尖，轻轻地、极其珍惜地……勾住了敖丙垂落在他手边的那一缕冰凉的银发。

发丝缠绕在指尖，如同缠绕住一缕月光。

这一次，敖丙没有动，没有抽回，甚至没有惊讶。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哪吒低垂的、泛红的耳廓，看着他笨拙地勾住自己发丝的指尖，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缓缓阖上了那双盛满了了然与温柔的幽蓝眼眸。

静室之内，劫后余生的晨光终于艰难地穿透海水的阻隔，透过水晶窗棂，洒落一地破碎而温暖的金芒。

玉床边，伤痕累累的红衣少年，低着头，红着耳朵，小心翼翼地勾住一缕冰凉的银发。

床上，耗尽心力、重伤未愈的龙族太子，阖目沉睡，唇边噙着一抹尘埃落定的、心满意足的浅笑。

胸口，赤红与冰蓝交织的光华，在两人之间无声流淌，温顺而坚韧，如同一条无形的纽带，将两颗同样经历了冰火淬炼、终于拨云见日的心，悄然系紧。

窗外，海浪温柔地拍打着修复中的水晶宫阙，发出悠长而平和的声响。属于他们的风暴，终于过去。而新的故事，如同这劫后初升的朝阳，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