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星站在陆沉屿公寓的门前,第三次检查相机包里的设备。今天是他们约定讨论新书配图的日子,她提前了二十分钟到达,现在正为是否该按门铃而犹豫不决。
"你打算在走廊上站到天黑吗?"
门突然打开,陆沉屿倚在门框上,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头发微微蓬乱,像是刚洗过还没完全吹干。一股淡淡的雪松香气从他身后飘出来。
姜晚星的手指绞紧了相机带:"我...我提前到了。"
"我看出来了。"陆沉屿侧身让她进门,"咖啡还是茶?"
"水就好。"姜晚星小声回答,目光扫过公寓内部。空间比她想象中更宽敞,但家具极少,整体色调是冷淡的黑白灰,像极了陆沉屿公开场合展现的形象。
唯一不协调的是客厅角落里的望远镜,和一整面墙的书架。书架上的书籍分类极有条理:心理学著作、天文学图册、摄影集...姜晚星的目光停在一排熟悉的摄影集上,心跳突然加速——那是她大学时期的作品集,从未公开发行过。
"你从哪里得到这些的?"她忍不住问道,手指轻触书脊。
陆沉屿端着水杯走过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二手书店。偶然发现的。"
姜晚星抽出其中一本翻开,扉页上有她的亲笔签名和日期——六年前。她清楚地记得,这批限量版作品集只印制了五十本,大部分送给了亲朋好友和业内人士。
"这本...这本是我大三时制作的。"她声音发颤,"里面全是校园天文台拍摄的照片,从来没有公开发售过。”
陆沉屿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我在网上拍卖会买的。"他递过水杯,迅速转移话题,"书房在这边,我整理了新书的章节结构。"
姜晚星跟着他走进书房,但心思已经不在新书上了。陆沉屿的解释太过牵强,那些作品集几乎不可能流入普通二手市场。更奇怪的是,书架上的五本作品集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完整覆盖了她大学四年的创作历程。
书房比客厅更加私密,墙上挂着几幅星空照片。姜晚星走近一看,差点惊叫出声——那是她早期发布在一个小众天文论坛上的作品,从未署名,也早已删除。
"陆沉屿,"她转过身,直视他的眼睛,"这些照片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陆沉屿站在窗前,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却让表情隐藏在阴影中。
"我关注你的作品很久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比你想象的要久得多。"
姜晚星的心跳漏了一拍:"多久?"
"六年。"陆沉屿走向书架,从最底层抽出一个牛皮纸袋,"从你在大学天文社的第一次摄影展开始。"
姜晚星接过纸袋,里面是一沓照片——校园天文台的穹顶、望远镜的局部特写、星轨长曝光...全是她大二时期的习作,连她自己都几乎遗忘的作品。
"这...这不正常。"她后退一步,后背抵上书架,"你跟踪我?”
陆沉屿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深吸一口气,"六年前,我在一个匿名心理咨询论坛上认识了一个叫'星旅人'的用户。她发帖说因为天文摄影被同学排挤,我给了些建议。后来我偶然在校园里看到她拍照的样子...就记住了。"
姜晚星的瞳孔骤然收缩。"星旅人"——那是她大学时期在最绝望时使用的匿名ID。那段被锁在器材室整晚的经历,她只在那个论坛上倾诉过。
"你是...'倾听者L'?"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陆沉屿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后来我毕业离开学校,但一直关注着天文摄影圈。你的风格很特别,我总能认出你的作品。"
姜晚星的大脑一片混乱。六年前那个在论坛上帮助她度过校园暴力危机的匿名心理咨询师,竟然就是眼前的陆沉屿。而这些年,他一直在默默关注她的摄影作品。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她问。
"我不确定你是否还记得那个论坛,或者是否愿意回忆那段经历。"陆沉屿轻声说,"直到在'星空树洞'看到你的帖子,那种表达方式太熟悉了...我才敢确定是你。”
姜晚星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巧合太过离奇,仿佛命运早已在他们不知情时编织好了红线。她低头翻看那些旧照片,每一张都勾起一段回忆——有些痛苦,有些美好,但都是构成现在的她的一部分。
"我们...我们还是讨论新书吧。"她最终说道,将照片放回纸袋。有些事需要时间消化。
陆沉屿似乎松了口气,从书桌上拿起一叠文件:"这是全书大纲和各章要点。我希望配图能呼应每章的主题情绪。"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们沉浸在创作讨论中。姜晚星惊讶地发现,陆沉屿对摄影的理解远超普通爱好者。他能准确指出她作品中隐藏的情绪线索,甚至比她自己更清楚每张照片想表达什么。
"这一章讲的是'伪装型孤独'。"陆沉屿指着一页草稿说,"就是那些在人群中笑得最大声,但内心最孤独的人。"
姜晚星翻看自己的作品集,找出一张城市夜景:"这张如何?繁华的街道,但每个窗户里都是独自看屏幕的人。"
陆沉屿的眼睛亮了起来:"完美。"他伸手想拿照片,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姜晚星的手背。一股微小的电流似乎在接触点炸开,两人同时缩回手,照片飘落在地。
"抱歉。"陆沉屿弯腰捡起照片,耳尖微微发红。
姜晚星假装整理头发掩饰自己的慌乱:"没关系。那个...你希望什么时候完成初稿?"
"不急。"陆沉屿的声音恢复了平静,"质量比速度重要。"
天色渐暗时,讨论才告一段落。姜晚星收拾好资料准备离开,陆沉屿坚持送她回家。就在他们走到门口时,陆沉屿的手机突然响起。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表情瞬间变得凝重:"我得接这个电话。是程诺。"
姜晚星点点头,退到玄关处等待。陆沉屿走到阳台,声音压得很低,但她还是捕捉到了几个词:"调查...没必要...我的私事..."
通话结束后,陆沉屿的脸色明显阴沉了许多:"抱歉,有些工作上的事情。"
"没关系。"姜晚星犹豫了一下,"是...关于我的事吗?"
陆沉屿摇头:"程诺太保护我的'公众形象'了。"他苦笑一声,"有时候我觉得那个网红账号才是真实的我,而这个我才是虚构的角色。"
这句话让姜晚星心头一颤。她太理解这种感受了——相机后的她才是真实的,而必须面对人群的那个"姜晚星"总像戴着面具。
"我明白。"她轻声说,"就像我的照片比我自己更真实。"
陆沉屿凝视着她,眼中的阴霾渐渐散去:"所以我们才需要艺术,对吧?让那些无法言说的部分有个出口。"
送她到楼下时,陆沉屿突然问道:"你相信星座吗?"
姜晚星愣了一下:"天文学上不太认可,但...有时候星座传说挺美的。"
"我是天蝎座。"他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姜晚星从未听过的脆弱,"据说这个星座的人都有自毁倾向。"
姜晚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好实话实说:"我是双鱼座,据说我们活在幻想里。"
陆沉屿笑了:"那我们很配。一个自毁,一个幻想。"
这句玩笑话让姜晚星耳根发热。她匆忙道别,转身走向地铁站,却感到陆沉屿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拐角处。
———
凌晨三点,陆沉屿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床单。梦中他又回到了十五岁那年的浴室,手腕上的伤口汩汩流血,而门外母亲的哭声像一把钝刀锯着他的神经。
他摸索着拿起床头的药瓶,倒出两片安定,却在即将送入口中的瞬间停住了。姜晚星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那些星云间的尘埃带,它们既是阻隔,也是桥梁。"
陆沉屿放下药片,拿起手机。理智告诉他这个时间不该打扰任何人,但手指已经自动拨通了姜晚星的号码。
电话接通得意外地快。
“陆沉屿?"姜晚星的声音带着睡意,但很清醒,"出什么事了?"
"我..."陆沉屿的喉咙发紧,"做了个噩梦。抱歉,我不该这个时间打给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姜晚星坐起身来:"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血。浴室。我母亲在哭。"他简短地说,惊讶于自己居然如此轻易地说出了这些从未对人言及的细节。
“看窗外,"姜晚星轻声说,"能看到星星吗?"
陆沉屿走到窗前:"能看到几颗。"
"找到最亮的那颗...那是木星。现在它正在天蝎座附近运行。"她的声音轻柔得像一阵夜风,"在古希腊神话中,天蝎受赫拉之命去杀死猎人俄里翁,但宙斯将他们都升上天空,成为星座。有趣的是,当天蝎座升起时,猎户座就会落下,他们永远不能同时出现在夜空中。"
陆沉屿凝视着夜空中的光点,呼吸逐渐平稳:"就像互相排斥的两极。"
"但你知道吗?"姜晚星继续说,"现代天文学发现,天蝎座α星和猎户座β星其实是由同一种星际物质形成的。看似对立的它们,本质上来自同一片星云。"
这个冷知识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开了陆沉屿心中某个紧锁的抽屉。他靠在窗边,听姜晚星讲述一个个星座传说,她的声音如同温柔的潮汐,一点点冲走噩梦残留的阴影。
谢谢你。"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陆沉屿说道,"这是我第一次不用药物度过噩梦后的夜晚。"
姜晚星轻声笑了:"双鱼座的幻想力偶尔也有用处嘛。"
"不只是偶尔。"陆沉屿认真地说,"你的'星座童话'比我的心理医生还管用。"
通话结束后,陆沉屿打开电脑,在搜索引擎中输入"天蝎座和双鱼座的星云形成"。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查这个,只是突然想了解更多关于这两片星空的联系。
———
程诺盯着电脑屏幕上的医疗记录,眉头紧锁。姜晚星的心理诊疗记录显示她患有严重的社交恐惧症和轻度抑郁症,起因是"校园暴力创伤"。这与陆沉屿的过去惊人地相似。
"太危险了。"程诺自言自语。他知道陆沉屿看似冷静理智,实则有着极端的自毁倾向。两个心理创伤如此相似的人走得太近,就像两艘漏水的船绑在一起,只会加速下沉。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林小姐?关于你提到的姜晚星校园暴力事件,我需要更多细节。"
电话那头的林妍声音甜美:"程助理终于想通了啊?我就说那个姜晚星不是什么好人。她大学时可会装了,表面清纯,背地里..."
程诺打断她:"我只关心事实。你有证据证明她参与过暴力事件吗?不是作为受害者,而是施暴者。"
林妍的笑声像指甲刮过玻璃:"证据多的是。不过...我听说陆老师下周有个粉丝见面会?如果能拿到VIP名额..."
"可以。"程诺干脆地说,"见面详谈。"
挂断电话,程诺看向办公室窗外。陆沉屿正在楼下咖啡厅和姜晚星交谈,两人面前摊开着资料,但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对方脸上。那种专注的神情,程诺三年来从未在陆沉屿面对镜头时见过。
"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陆沉屿。"程诺低声说,将姜晚星的医疗记录锁进了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