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微光与暗流
药堂偏房的日子，在无休止的钝痛和弥漫的苦涩药味中，凝固成了灰白的底色。
沈序言如同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躺在硬板床上，望着窗外一成不变的修竹剪影。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破碎的脏腑，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丹田处那深入骨髓的、名为“失去”的空洞哀鸣。
道玄真人那句“道基已断”的宣判，如同最冰冷的烙印，深深烙在他的灵魂深处。
金丹碎裂，灵根崩毁，从云端跌落尘埃，只余下炼气一层、随时可能彻底溃散的微弱气息。
曾经环绕着他的敬畏目光，如今只剩下或明或暗的鄙夷、惋惜，以及避之不及的疏远。
连送药的杂役弟子，脚步都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不祥之物。
林清婉依旧是每日必来，带来汤药，絮叨些宗门琐事，试图用她的纯真驱散房间里的死寂。
但沈序言能清晰地看到她眼底深处藏不住的悲伤和担忧，她的乐观，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单薄。
【任务：废墟之上的微光——进行中（剩余时间：26天）】
【当前状态：境界（炼气一层）（濒临溃散边缘），伤势（重度内伤）（恶化风险高），目标好感度：-90】
系统面板上冰冷的红字，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一个月？阻止境界溃散？提升楚凌霄的好感度？在道基尽毁、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这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沈序言心中一片荒芜，甚至生不出一丝挣扎的力气。
那只在房梁上织网的蜘蛛，不知何时也消失了，只留下一片残破的丝网，在微风中无力地飘荡。
这天午后，林清婉端来汤药，脸上却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迟疑。
“师兄……”她欲言又止，手指绞着衣角。
“说。”沈序言的声音嘶哑无力，连眼皮都懒得抬。
“那个……楚师弟……他……”林清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序言的脸色，“他……他没有去外事堂报道。”
沈序言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他……他就在药堂后面那个废弃的小院里住下了。”林清婉的声音更低了，“就是以前堆放杂物、后来荒废了的那个小院，离这里……很近，我昨天去后面晾药材的时候看见的……他在收拾……”
沈序言的心湖，如同被投入一颗微小的石子，漾开一圈极淡的涟漪。
那个孤冷如冰、戒备如狼的少年，没有接受道玄的“恩赐”，没有去内门享受更好的资源和地位，反而留在了这代表着底层和废弃的地方……为什么？为了……监视？还是……
他强迫自己压下那丝荒谬的猜测，好感度-90，是深仇大恨，不是别的。
【滴！检测到目标‘楚凌霄’位置变更：药堂后废弃小院（距离宿主直线距离：30丈）。】
【目标状态：情绪内敛，能量波动平稳，行为模式：观察（主要对象：宿主所在药堂偏房）。】
观察？
沈序言扯了扯嘴角，果然，一个废掉的前首席，一个身负秘密、刚刚晋升内门却选择蛰伏的“天骄”，道玄会放心才怪。
楚凌霄留在这里，恐怕更多的是道玄的授意，方便就近监视他沈序言这个“不安定因素”吧？
这认知，让刚刚泛起的一丝涟漪瞬间冻结成冰。
林清婉见沈序言没什么反应，犹豫了一下，还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轻轻放在沈序言枕边。“师兄……这是楚师弟……让我带给你的。”
沈序言的目光终于聚焦在那个灰扑扑的布包上，林清婉小心地打开，里面是几株根部还带着新鲜泥土的低阶草药：止血草、宁心草、还有两株品相一般的月见花。
都是治疗内外伤最基础的药材，在宗门山野间就能采到，但品相显然比药堂统一发放的要好一些。
“他说……是他自己采的。”林清婉的声音带着困惑，“我……我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沈序言看着那几株散发着微弱清香的草药，心中毫无波澜。
试探？或者，是道玄授意下的一种……廉价的安抚？他闭上眼，不再去看。
日子在煎熬中缓慢爬行，沈序言的身体在断续膏和林清婉的精心照料下，外伤缓慢愈合，断骨初步接续，至少不再需要人搀扶也能勉强下地走几步。
但内伤，尤其是丹田和灵根破碎带来的本源之伤，如同附骨之疽，持续地吞噬着他的生机。
境界在炼气一层摇摇欲坠，灵力散逸得如同指间流沙，每一次试图凝聚，都带来撕裂灵魂般的剧痛。
系统任务期限一天天临近，失败惩罚如同悬颈之刃。
沈序言心中的绝望和自毁倾向日益浓重，与其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苟延残喘，等着境界彻底溃散沦为短命凡人，不如……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毒藤般疯狂蔓延。
这天深夜，万籁俱寂，林清婉早已回去休息，药堂偏房内只剩下沈序言一人。
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冰冷的清辉，他挣扎着坐起身，靠在床头，目光落在枕边那几株早已失去水分、变得干枯的草药上。
绝望如同潮水，彻底淹没了他，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凝聚起体内最后一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灵力。
这缕灵力，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得连点亮一根蜡烛都做不到，但用它来震断自己的心脉，结束这无休止的痛苦和屈辱，足够了。
就在那缕微弱的灵力即将刺向心口的瞬间！
【警告！检测到宿主产生强烈自毁倾向！紧急干预启动！】
【强制触发：基础药理知识（入门级）深度解析——回春散改良版！】
【药材分析：现有材料（干枯止血草*2，宁心草*1，月见花*2，残余断续膏药渣，林清婉今日送来的普通回春散*1份）】
【优化方案：剔除普通回春散中冗余辅药（紫苏叶、甘草根），以宁心草为核心，辅以月见花花瓣（取其温和滋养之性）、止血草粉末（少量，取其收敛之效），融合微量断续膏药渣（取其生肌续骨之灵韵），以精神力引导药性融合，可制成“宁神续骨散（劣质版）”，对稳定内腑伤势、滋养受损经脉有微弱效果（预计提升伤势恢复速度5%，对延缓境界溃散有一定辅助作用）。】
一股庞大的、关于药材配伍和药性调和的信息流，如同醍醐灌顶，强行冲入沈序言混乱绝望的脑海！
那即将刺向心脉的灵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冲击而瞬间溃散！
沈序言的手僵在半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单衣。
自杀的冲动被强行打断，取而代之的是系统灌输的、冰冷而清晰的操作步骤。
精神力引导药性融合？
他现在连集中精神都困难，哪来的精神力？
而且，就凭这几株干枯的破草和一点药渣？
荒谬！这比让他去死还荒谬！
然而，系统面板上那个鲜红的倒计时（剩余22天），和“沦为凡人，寿元锐减”的失败惩罚，如同最残酷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死，还是……再挣扎一次？
月光下，沈序言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挣扎着燃起一丝微弱到极致的、名为不甘的火焰。
他死死盯着那几株干枯的草药，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不知过了多久，他颤抖着伸出手，抓起了那几株草药。
没有药杵，没有丹炉，甚至没有像样的工具。他只能用牙齿，一点点将干枯的止血草嚼碎成苦涩的粉末，吐在粗糙的陶碗里。
又小心翼翼地撕下月见花相对柔软的花瓣，用手指一点点碾碎。
宁心草也被他粗暴地撕成碎片，最后，他刮下枕边白玉瓶里残留的一点点断续膏药渣。
所有的“材料”都被他胡乱地混合在那个粗糙的陶碗里，加入林清婉送来的普通回春散药液，搅拌成一团颜色怪异、散发着刺鼻混合气味的糊状物。
接下来，是精神力引导……
沈序言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忽略全身的剧痛和脑海中的混乱绝望，将所有的意念，凝聚在那碗散发着怪味的药糊上。
他想象着宁心草的清心之效，想象着月见花的滋养之力，想象着断续膏药渣中残留的微弱生机……
这过程痛苦而漫长，每一次精神力的集中，都像用钝刀子切割他的灵魂。
冷汗如同小溪般从他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他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因为巨大的消耗和精神压力而微微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再次沉入黑暗深渊时，那碗原本浑浊刺鼻的药糊，似乎……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那股刺鼻的气味淡去了一些，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微弱的清冽药香。
成了？
还是只是错觉？
沈序言已经没有力气去分辨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端起陶碗，将那碗颜色诡异、味道依旧一言难尽的糊状物，如同吞咽毒药般，艰难地灌了下去！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苦涩、辛辣、微甘的复杂味道瞬间充斥口腔，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阵灼烧感。
紧接着，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流，从胃部缓缓升起，如同初春破土而出的第一缕嫩芽，带着微弱的生机，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开始在他残破的经脉中流淌。
这股暖流所过之处，那持续不断的、如同凌迟般的剧痛，似乎……减轻了极其微弱的一丝？尤其是丹田处那死寂的空洞感，仿佛被注入了一缕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生机，那摇摇欲坠的炼气一层境界，似乎……稳固了那么一点点？
【宿主状态更新：内腑伤势恶化速度减缓（5%），境界（炼气一层）（溃散风险由“极高”降为“高”），精神力消耗过度，极度疲惫。】
【任务：废墟之上的微光——初步达成“稳定伤势”阶段性目标（微弱）。】
成了！
虽然效果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成了！
沈序言脱力般瘫倒在床上，胸口剧烈起伏，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向上扯动，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劫后余生的虚脱，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疯狂，更有一种在绝境中亲手抓住一丝微光的……难以言喻的激动！
他活下来了！用这碗狗都不吃的“毒药”，暂时吊住了自己这条烂命！
第二天，当林清婉端着早餐进来时，惊讶地发现沈师兄虽然依旧脸色苍白，但那双沉寂了许久的眼睛深处，似乎多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光亮。
“师兄，您……今天气色好像好了一点？”她试探着问。
沈序言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扫过窗外药堂后院的方向，那里是那个废弃小院的位置。“清婉，帮我个忙。”
“师兄您说！”
“帮我找些药材来。”沈序言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止血草、宁心草、月见花，越多越好。还有……药堂处理药渣的地方在哪里？”
林清婉虽然满心疑惑，但看到师兄眼中那难得的光彩，还是用力地点点头：“好！包在我身上！”
沈序言开始了他的“土法炼丹”大业。
林清婉成了他最忠实的“供货商”和“垃圾处理员”。
她利用在药堂的便利，偷偷收集那些被当作垃圾处理掉的、品相不佳或药力流失的低阶药材，以及丹房废弃的药渣（特别是含有断续膏成分的）。
这些在别人眼中毫无价值的东西，成了沈序言唯一的“资源”。
他依旧没有药杵丹炉，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咀嚼、手搓、混合。
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和精神消耗，失败是常态，那些混合失败的药糊，味道足以让人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但沈序言如同着了魔一般，一次次尝试，一次次根据系统灌输的药理知识和失败经验进行调整。
渐渐地，他捣药的技巧熟练了一些（用石头代替牙齿），对精神力的运用也摸索出了一点门道。
那碗“宁神续骨散（劣质版）”的成品率开始提升，药效似乎也稳定了一点点——至少喝下去后，那股滋养经脉的微弱暖流出现得更稳定了。
这天傍晚，沈序言刚忍着恶心灌下一碗新熬好的、颜色依旧诡异的药糊，正靠在床头闭目忍受药力化开的冲击时，门口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不是林清婉那种轻快中带着担忧的脚步声，这脚步声很沉，很稳，带着一种刻意的收敛，停在门外，似乎在犹豫。
沈序言的心猛地一跳，他缓缓睁开眼。
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
楚凌霄站在门口。
他换上了内门弟子的制式青袍，但那身象征地位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却依旧掩不住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孤冷和疏离。
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布袋，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直直地落在沈序言身上，尤其是他手边那个还残留着药渣的陶碗上。
空气中弥漫着那劣质药糊挥之不去的怪味。
楚凌霄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被那气味呛到。
他没有进来，只是将手中的布袋放在门口的地上。
“给你的。”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听不出情绪。
沈序言的目光落在那布袋上，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楚凌霄也没有期待他回应，他放下布袋，目光再次扫过沈序言苍白瘦削的脸颊和那双因为长期忍受痛苦而显得异常沉静的眼睛。
他似乎在确认什么，又似乎只是单纯地履行某种“任务”。
几息之后，他转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沈序言忽然开口了，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轻飘，却异常清晰：“月见花，取花瓣，碾碎后需静置半刻钟，待其涩味稍减，再入药，宁心草……撕碎即可，过度揉搓反损其清心之效。”
沈序言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断续，却如同惊雷，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响！
楚凌霄猛地停住脚步，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他倏然回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第一次清晰地爆发出强烈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他死死地盯着沈序言，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
他……他怎么知道？！
他怎么知道自己采过月见花和宁心草？！
……他竟然在指点自己……处理药材？！
沈序言平静地迎着他震惊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随口一说，他重新闭上了眼睛，靠在床头，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楚凌霄僵立在门口，如同一尊石化的雕像，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冰冷的地面上，他心中的戒备之墙，第一次因为一句关于药材处理的话，被狠狠凿开了一道裂缝！
那碗散发着怪味的药糊，那个躺在床上如同废人、却眼神沉静得可怕的身影……这一切都变得无比诡异，充满了难以理解的谜团！
【目标‘楚凌霄’状态：极度震惊！认知受到强烈冲击！对宿主好感度：-90 → -87（高度探究，戒备松动）！黑化值：60%！】
【任务：废墟之上的微光——目标好感度提升（阶段性达成）！】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一个是因为虚弱，一个是因为震惊），以及那挥之不去的、劣质药糊的苦涩气味。
许久，楚凌霄才如同梦游般，缓缓弯下腰，捡起地上那个小布袋（里面依旧是几株新鲜的草药），然后，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沉默地离开了。
背影依旧挺直，却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和……茫然。
沈序言闭着眼，嘴角却再次勾起那抹极淡的弧度。
微光？
或许，真的有，哪怕是从裂缝中透出的，带着血腥和药味的微光。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