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裂隙初行
七天的倒计时，在磨骨的痛楚、精神的枯竭和木屑骨粉的飞扬中，转瞬即逝。
当清晨第一缕微光刺破药堂偏房的窗棂时，沈序言已经穿戴整齐。
他换上了一身林清婉不知从何处找来的、半旧的灰色劲装，虽然宽大不合身，但至少比破烂的弟子服利落。
他背上那个用坚韧兽皮和藤蔓粗糙缝制的简易箭囊，里面插着七支磨得尖利、泛着骨白色微光的骨箭。
手中紧握着那架丑陋却沉甸甸的木弩——弩臂上刻着他用烧红铁钉（从废弃工具堆里找到）勉强烙出的、歪歪扭扭的、意义不明的符文，据说是简化版的“破甲”阵纹，效果未知。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胸口内腑的隐痛并未消失，丹田处依旧是令人绝望的空洞。
炼气一层的微弱灵力聊胜于无，勉强能让他支撑着身体行动。
但他站得很直，眼神沉静，如同即将奔赴沙场的残兵，带着一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林清婉红着眼眶，将一个同样简陋的兽皮水囊和一小包干粮塞进他怀里。
“师兄……一定要小心！一定要……活着回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沈序言点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多言，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囚禁了他许久、又让他抓住了一丝微光的偏房，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迎着微凉的晨风，朝着山门方向走去。
玄天宗山门前的巨大广场上，早已人声鼎沸，数十名内门弟子身着统一的青色劲装，气息昂扬，或三五成群兴奋交谈，或闭目养神调整状态。
负责带队的是内务堂一位姓周的金丹中期执事，面容严肃，正与几位副手核对着名单和物资。
当沈序言的身影出现在广场边缘时，原本喧闹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
一道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在他身上：惊愕、鄙夷、怜悯、幸灾乐祸……如同芒刺在背。
“看！是沈序言！”
“他真来了？还背着个什么玩意儿？玩具弩？”
“啧，一个废人，去幽冥裂隙送死吗？”
“道玄师伯心也太软了，这种废物就该直接送清竹苑……”
“小声点，人家可是‘保护同门有功’的‘观察员’呢！哈哈！”
肆无忌惮的议论声清晰地传入耳中，沈序言面不改色，目光在人群中迅速扫视，寻找着那个孤冷的身影。
【目标‘楚凌霄’位置：山门石柱阴影下（距离：20丈）。
状态：气息内敛，情绪平稳，对周围议论漠不关心。
黑化值：55%（稳定）。】
找到了。
楚凌霄独自一人，抱着他那柄古朴的铁剑（如今已换成了内门制式的精钢长剑），靠在山门巨大的石柱阴影里。
他换上了崭新的内门青袍，但那身象征着地位的衣服，却丝毫无法掩盖他骨子里透出的孤狼般的疏离和冰冷。他微微低着头，碎发遮住了眼睛，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沈序言无视了那些刺人的目光，径直朝着楚凌霄的方向走去，随着他的靠近，楚凌霄缓缓抬起了头。
那双漆黑的眼睛穿透人群的缝隙，精准地锁定了沈序言，以及他背上那架可笑的木弩。
没有惊讶，没有嘲讽，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那平静之下，似乎还隐藏着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审视。
沈序言走到他面前三步开外停下，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无声地确认了昨夜那场危险对话后达成的、脆弱而冰冷的“同行”协议。
“人到齐了没有？准备出发！”周执事洪亮的声音响起，压下了场中的议论，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在沈序言身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显然对这个“特殊安排”的“观察员”也很是不满，但并未多说什么。
“赵莽！清点你们小队的人！”周执事点了一个名字。
“是！周师叔！”一个粗豪的声音应道，只见一个身材高大壮硕、满脸横肉的内门弟子越众而出，正是赵莽！
他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目光扫过自己负责的十人小队成员，当看到站在边缘的楚凌霄和沈序言时，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怨毒和狞笑！
特别是看向沈序言时，那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
沈序言的心猛地一沉！赵莽！负责他们的小队？！
这绝对是道玄的手笔！将他和楚凌霄这两个“麻烦”，以及他们的仇人赵莽，放在同一个锅里煮！
这趟幽冥裂隙之行，还没开始，就已经杀机四伏！
“嘿嘿，沈‘师兄’，楚师弟，真巧啊！”赵莽带着几个跟班，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皮笑肉不笑地打着招呼，眼神在沈序言背上的木弩上停留片刻，爆发出毫不掩饰的嘲笑，“哟？沈师兄这是准备去打猎啊？这玩意儿……能射死兔子不？要不要师弟我借你张好弓？哈哈！”
他身后的跟班也发出阵阵哄笑。
楚凌霄依旧抱着剑，面无表情，仿佛没听见，但沈序言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瞬间冷冽了几分，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收紧。
沈序言没有理会赵莽的挑衅，只是平静地看着周执事：“周师叔，可以出发了吗？”
周执事显然也懒得理会这些小辈的龃龉，不耐烦地挥挥手：“出发！目标幽冥裂隙外围！都给我打起精神！死了可没人收尸！”
数十道流光冲天而起，朝着宗门西北方向疾驰而去，沈序言没有飞行法器，只能依靠楚凌霄。
楚凌霄面无表情地祭出一柄宗门配发的制式飞剑，剑身狭长，泛着淡淡的青光，他看了沈序言一眼，示意他上来。
沈序言没有犹豫，忍着胸口的闷痛，踏上飞剑，飞剑微微一沉，随即化作一道青虹，跟在队伍末尾，破空而去。
猎猎的罡风吹得沈序言衣衫猎猎作响，几乎站立不稳，他只能死死抓住楚凌霄背后的衣袍，感受着脚下飞剑传来的冰冷触感和前方少年挺拔却僵硬的脊背。
【目标‘楚凌霄’状态：情绪轻微波动（排斥身体接触）。黑化值：55% → 56%。】
沈序言苦笑，看来这位“同行者”的忍耐限度，也很有限。
飞行了约莫一个时辰，下方葱郁的山林逐渐变得荒凉，空气中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带着硫磺和腐朽气息的阴冷味道。
远处，一道巨大的、如同大地伤疤般的黑色裂隙横亘在视野尽头，裂隙边缘空间扭曲，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稳定波动。
那里就是幽冥裂隙。
队伍在距离裂隙数里外的一处相对平缓的山坡降落，前方，一片被灰黑色雾气笼罩的、扭曲怪异的森林映入眼帘。
古木虬结盘绕，枝叶呈现出不祥的暗紫色，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散发着腐臭的黑色苔藓。
空气中那股阴冷腐朽的气息更加浓重，隐隐还夹杂着野兽的低吼和不知名生物的嘶鸣，这就是幽冥裂隙外围的“腐骨林”秘境入口。
“都听好了！”周执事的声音带着灵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腐骨林内地形复杂，多毒瘴、幻境和低阶妖兽！核心区域有空间乱流，禁止靠近！此次历练目标：采集‘阴凝草’、‘腐骨花’、‘幽光苔’等基础资源，猎杀低阶妖兽获取材料！以小队为单位行动，不得擅自离队！三日后，在此处集合！现在，各小队自行进入！”
命令一下，各小队立刻行动起来，争先恐后地涌向那如同巨兽之口的灰黑色森林入口。
赵莽狞笑着看向楚凌霄和沈序言：“楚师弟，沈‘师兄’，跟紧了！别掉队喂了妖兽！哈哈！”
他带着自己的几个心腹跟班，率先冲进了浓雾之中。
楚凌霄一言不发，抱着剑，迈步跟上，沈序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握紧手中的木弩，紧随其后。
一踏入腐骨林，光线瞬间昏暗下来，浓重的、带着腐朽气息的灰黑色雾气弥漫四周，能见度不足十丈。脚下的黑色苔藓湿滑粘腻，散发着刺鼻的恶臭。
扭曲的怪树枝桠如同鬼爪般从浓雾中探出，仿佛随时要将人拖入深渊。
空气中死寂一片，只有脚下踩断枯枝的轻微声响，以及远处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悉索声和低吼。
“跟紧。”楚凌霄冰冷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他的脚步不快，却异常稳健，仿佛对这阴森的环境毫无所觉，手中长剑已然出鞘半寸，寒光在灰雾中若隐若现。
沈序言打起十二分精神，亦步亦趋地跟在楚凌霄身后三步之内。
他强忍着吸入灰雾带来的轻微眩晕感，精神力高度集中，借助系统临时赋予的【幽冥裂隙外围地图（简化版）】，在脑海中勾勒着周围模糊的地形轮廓，同时警惕地感知着雾气中任何一丝异常波动。
赵莽和他那几个跟班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浓雾深处，不知去向。
这反而让沈序言更加警惕，以赵莽睚眦必报的性格，绝不可能善罢甘休，他一定在某个角落，像毒蛇一样潜伏着，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突然！
“嘶嘶——！”
左侧浓雾猛地一阵剧烈翻涌！一道腥风扑面而来！一条水桶粗细、覆盖着暗紫色鳞片、三角头颅上闪烁着幽绿竖瞳的巨蟒，如同离弦之箭般从雾气中窜出，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带着浓烈的腥臭，直扑楚凌霄的后颈！
一阶妖兽，腐毒蟒！速度快，毒性猛烈！
“小心！”沈序言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低喝出声！
楚凌霄的反应快得惊人！在那腥风扑面的瞬间，他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右侧滑步！同时，手中长剑化作一道匹练般的寒光，由下至上，精准无比地撩向巨蟒张开的下颚！
噗嗤！
长剑入肉的声音响起！腐毒蟒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楚凌霄这一剑又快又狠，竟直接将巨蟒的下颚连同小半截蛇信削断！腥臭的蛇血狂喷而出！
然而，剧痛之下的腐毒蟒更加疯狂！粗壮的蛇尾带着千钧之力，如同钢鞭般横扫而来，直击楚凌霄腰腹！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根本避无可避！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嗡——！
一声沉闷的弓弦震动声在沈序言手中响起！
一支磨得尖利的骨箭，带着沈序言灌注其上、微弱得可怜的炼气一层灵力（以及弩臂上那歪歪扭扭符文的微弱加持），如同一点白色的寒星，撕裂灰雾，精准无比地射向腐毒蟒那只闪烁着幽绿光芒的右眼！
噗！
骨箭深深没入腐毒蟒的右眼！箭头上附着的微弱灵力（以及符文引导的些许穿刺效果）瞬间爆发！
“嘶嗷——！”腐毒蟒发出更加凄厉痛苦的嘶吼！剧痛让它横扫的蛇尾动作瞬间变形，力道也卸去了大半！
就是这瞬间的迟滞和变形！
楚凌霄眼中寒光爆射！他根本不去看那扫来的蛇尾，身体借着滑步的余势猛地一个矮身旋进！
手中长剑如同毒龙出洞，带着一股惨烈的、一往无前的狠厉气势，精准无比地从腐毒蟒因剧痛而张开的、血肉模糊的下颚伤口处，狠狠刺入！直贯脑髓！
噗嗤！
长剑透脑而出！
腐毒蟒庞大的身躯猛地僵直，幽绿的竖瞳瞬间失去光彩，轰然砸落在黑色的苔藓地上，溅起大片的污泥和腥血。
整个过程，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从巨蟒突袭，到楚凌霄闪避反击，再到沈序言弩箭干扰，最后楚凌霄一剑毙命，配合得……竟有几分诡异的默契！
楚凌霄缓缓抽出长剑，甩掉剑身上的污血。他微微侧头，看向身后端着木弩、脸色因紧张和用力而更加苍白的沈序言。
他的目光在那架丑陋的木弩和沈序言微微颤抖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回地上腐毒蟒尸体上那支深深没入眼窝的骨箭。
没有感谢，没有赞许。
只有一句依旧冰冷的陈述：
“准头……还行。”
【目标‘楚凌霄’状态：战斗本能高度激活，对宿主临时协作能力初步认可。好感度：-80 → -78。黑化值：55%。】
沈序言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放下弩，看着地上巨大的蛇尸，又看看楚凌霄那平静无波的侧脸。
刚才那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临近，也感受到了与这个孤狼般的少年并肩作战时，那种游走在生死边缘的刺激和……一丝微弱的信任感？
他走上前，费力地从腐毒蟒的眼窝里拔出那支染血的骨箭，用布擦干净。
箭尖有些磨损，但还能用。
“蛇胆……蛇牙……还有毒囊……值点贡献点。”沈序言指着蛇尸，声音依旧有些喘，息他现在最缺的就是资源。
楚凌霄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沉默地蹲下身，手法熟练地开始解剖蛇尸，他那双握剑时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处理起妖兽材料来也异常利落精准。
沈序言则警惕地端着弩，背对着楚凌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翻涌的灰雾，他知道，更大的危险，可能就潜藏在雾气深处，来自人类，而非妖兽。
腐骨林的阴影，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将他们缓缓吞没。
这趟通往幽冥的荆棘之路，才刚刚开始。而赵莽那怨毒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从未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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