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南方的春日，空气里漂浮着一种潮湿的、混合着泥土和新生草木的清气。市重点一中高大的香樟树抽出了嫩芽，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新叶，在水泥路上洒下跳跃的光斑。午后的篮球场，总是校园里最喧闹、荷尔蒙最旺盛的地方。
高二（1）班的苏星禾，像一抹安静的影子，贴着球场边缘的铁丝网移动。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身形有些单薄，微长的刘海半遮住清秀但略显苍白的眉眼，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也更不起眼。此刻，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半旧的黑色相机包，如同抱着什么稀世珍宝，目光却穿透铁丝网的菱形孔洞，牢牢锁在场内那道最耀眼的身影上。
高三（1）班的江临。
他正在场上奔跑、跳跃、争夺那颗橘红色的球。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贴在饱满的额角，随着他有力的奔跑甩开细小的水珠。他穿着火红的7号球衣，露出的手臂和小腿线条流畅紧实，充满了蓬勃的力量感。又一个精准的挡拆配合，江临在三分线外接球，眼神锐利如鹰隼，锁定篮筐，起跳，手腕轻轻一抖。
“唰！”
篮球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空心入网。场边瞬间爆发出尖叫和喝彩。
就在这一刻，苏星禾几乎是本能地举起了相机，动作快得几乎成了肌肉记忆。他熟练地调整焦距，光圈，让取景框里只剩下那个刚刚落地，汗水沿着优越的下颌线和喉结滑落的少年。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那瞬间的专注和一点点胜利者的傲然，被苏星禾精准地捕捉到了“咔嚓”。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手心里渗出细密的汗。每一次按下快门，对苏星禾来说都是一场隐秘而盛大的冒险。他已经这样偷偷拍下江临整整一年了。图书馆窗边低头看书的静谧侧影，放学路上戴着耳机、独自穿过梧桐大道的孤寂背影，升旗仪式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时沉静挺拔的身姿……那个名为“江临”的文件夹，是他硬盘里最隐秘、最珍贵的宝藏，盛满了他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悸动。
江临是校园里公认的“高岭之花”。成绩顶尖，常年霸占理科年级榜首；校篮球队的绝对主力，带领队伍拿过市冠军；外貌更是无可挑剔，五官深刻俊朗，气质却带着一种天生的疏离感。他很少笑，话更少，似乎对社交和任何超出学习和篮球范围的事情都兴趣缺缺。这样的江临，遥远得如同天上的星辰，苏星禾从未想过自己卑微的注视能被对方回应。
“喂！小心！”
一声急促的惊呼骤然炸响！
苏星禾还沉浸在刚刚拍到完美照片的激动和偷拍的紧张中，根本没注意到场上争夺激烈的篮球不知怎么竟然脱了手，带着强劲的旋转力道，像一颗失控的炮弹，朝着场边直直飞来！目标正是他站立的位置！
“砰！”
沉闷的撞击声在苏星禾耳边炸开。大脑一片空白，肩膀传来一阵剧痛，他被这股巨大的力量直接撞得踉跄着向后摔倒。更可怕的是，怀里的相机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令人心碎的弧线，重重摔在水泥地上！
“嘶……” 剧痛让苏星禾倒抽一口冷气，眼泪瞬间涌上眼眶，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吓的——相机！
他顾不上肩膀的疼痛，狼狈地手脚并用扑向相机掉落的位置。那个承载了他全部秘密的宝贝，正面朝下趴在地上，镜头盖可怜地滚到了一边。苏星禾颤抖着手捡起相机，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恐惧压倒了身体的不适——里面的照片！尤其是刚才拍的那张，还有那些……无数张江临的照片！
万一屏幕碎了？万一存储卡摔坏了？万一……被谁看到了？
他慌乱的指尖刚碰到相机冰冷的机身，还没来得及检查，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双白色的运动鞋。
干净的鞋面，鞋带上还沾着一点场边的草屑。
苏星禾的动作猛地僵住，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时间好像被按下了慢放键。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顺着笔直修长的腿，掠过火红球衣包裹着的劲瘦腰身，最终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江临。
他微微喘着气，额发被汗水濡湿，几缕不羁地贴在光洁的额角。他站在离苏星禾一步之遥的地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运动后的红晕和一层薄汗。阳光勾勒着他深刻的五官轮廓，投下浅浅的阴影。那双眼睛，像浸在寒潭里的墨玉，此刻正毫无波澜地注视着苏星禾，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周围的喧嚣似乎被无形的屏障隔开了，只剩下两人之间这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苏星禾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声，咚咚咚，撞击着耳膜。他脸颊瞬间爆红，一路蔓延到耳根脖颈，整个人像被架在火上烤，羞耻感和恐慌感灭顶而来。
“同…同学……对不起……” 苏星禾语无伦次，声音细弱蚊蚋，他下意识想把相机藏到身后，却笨拙地差点再次脱手。他不敢看江临的眼睛，只想原地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不见。
江临的目光在他涨红的脸上停留了一秒，又落在他紧紧护在怀里的相机上。他没有回应苏星禾的道歉，反而弯下了腰。
苏星禾的心跳骤停，眼睁睁看着那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越过了自己，捡起了地上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是他相机包上挂着的微缩宇航员模型吊坠，刚才摔倒时被甩脱了。
“你的东西。” 清冷的声线响起，像冰凉的溪水流过滚烫的岩石，带着运动后特有的微哑。
苏星禾看着递到眼前的宇航员吊坠，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是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接。慌乱中，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江临温热干燥的手掌，一股电流般的酥麻感瞬间窜遍全身，让他猛地缩回了手。
“啪嗒。”
吊坠没接住，再次掉在地上。而更糟的是，他慌乱挥舞的手，不知怎么碰到了相机侧面的按钮。
屏幕亮了。
刺眼的光芒在两人之间闪烁。
屏幕上，赫然是刚刚那张高清特写——江临投完三分球落地后，汗水滑过喉结，眼神锐利望向篮筐的瞬间。画面清晰得连他脸颊上细小的汗珠和紧抿唇线都纤毫毕现。那是一种带有强烈侵略性和专注力的美，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张力。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苏星禾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完了！一切都完了！他像个被当场抓获的、最卑劣的偷窥者，无所遁形。
他绝望地闭上眼，等待着预料中的质问、厌恶甚至冰冷的嘲讽。他甚至能想象出江临皱起好看的眉头，用一种看垃圾般的眼神审视他。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
预想中的指责并没有到来。
苏星禾颤抖着睫毛，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江临的目光正落在相机屏幕上，那专注的神情，和他看篮球、看解题步骤时别无二致。他看得极其认真，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几秒后，他终于抬起眼，再次看向苏星禾。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依旧看不出太多情绪，没有厌恶，没有嘲笑，只有一丝极淡的、让人捉摸不透的波澜。
就在苏星禾以为他会就此离开或者不屑一顾时，江临薄唇微启，平静无波地吐出几个字：
“构图还行，光线抓得不错。”
苏星禾：“……？！”
他彻底懵了，像个被施了石化咒的笨蛋，呆呆地看着江临，完全无法理解这几个字的意义。这……是在评价照片？在这种情形下？
江临似乎并不需要他的理解。他弯腰，再次捡起那个宇航员吊坠，这一次没有递给苏星禾，而是直接轻轻放进了他因为震惊而微微张开的、僵在半空的手心里。
指尖相触的温热再次传来，苏星禾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攥紧了手，连同那个小小的宇航员一起。
“下次拍，” 江临直起身，目光扫过苏星禾惨白又爆红的脸，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离场边远点，安全。”
说完，他没再看苏星禾第二眼，转身，重新跑回了喧闹的球场，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只留下苏星禾一个人，像个被遗忘在舞台中央的小丑，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硌得掌心生疼的宇航员吊坠，还有那台暴露了他所有秘密的相机。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场边的欢呼呐喊声重新涌入耳膜，但他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真空的世界。
风轻轻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他脸上滚烫的温度和心头的惊涛骇浪。
江临……他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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