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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泥路尽头的暖

岁月留痕(别名:脑海回忆录)

火烧寨的泥路短得像段没说完的话,从我家门槛迈出去,踩着带草屑的黄泥巴走七八步,就撞见外婆家的木篱笆。篱笆上爬着南瓜藤,叶片上总沾着露水,而外婆总在藤下的竹椅上坐着,背有点驼,身子小小的,像被晒得半干的豆角,见我晃过来,就拄着拐杖站起来,围裙上还沾着小卖部的饼干渣。

外婆的小卖部是间矮瓦房,玻璃柜台被手指磨得发亮,里面摆着橘子糖、泡泡糖,还有印着孙悟空的干脆面。每年腊月,进货的日子比过年还让我惦记。舅舅早在前几天就往县城打电话,让班车把货捎到岔路口,然后爸爸开着那辆半旧的三轮摩托去拉——车斗里堆着纸箱,装着酥心糖、水果罐头,还有成捆的鞭炮,爸爸的粗布褂子上落满黄土,却笑得比谁都欢:“你外婆的年货,比金子还金贵。”那辆三轮摩托后来也没卖掉,就停在院角,车斗里偶尔会堆些柴火,车把上还挂着褪色的红绸带。

我总在那天缠着妈妈:“去外婆家嘛!”妈妈被我拽着衣角走,远远就看见外婆站在小卖部门口,背更驼了些,像张被风微微吹卷的纸。她往我兜里塞橘子糖,糖纸在兜里窸窣响,柜台后的煤油灯照着她的白发,根根都像裹着光。我扒着柜台看新到的饼干,外婆就踮着脚够最上层的铁盒,身子绷得像根拉紧的弦,却还是笑眯眯的:“江南要哪个?外婆给你拿。”

腊月捶年糕的日子,是全村的甜。外婆家的堂屋没生火也暖烘烘的,舅舅把蒸好的糯米倒进石臼,木槌举得老高,“咚咚”声撞得土墙掉渣。外婆蹲在旁边,因为身子矮小,得仰着头看舅舅捶打,时不时伸手把粘在臼边的米团捋回来,驼着的背几乎要贴到膝盖,额头上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淌,却不忘喊我和李福:“来,尝块热的!”她捏起的米团烫得自己指尖发红,却非要吹凉了再塞给我们,糯米的甜混着她掌心的温度,能暖一整天。

猪圈后的果园是我和李福的乐园。外婆总说“莫爬树”,可她自己会搬个小板凳,坐在篱笆边摘柑橘,背驼得像座小拱桥,摘够一小篮就喊:“江南,李福,来吃!”我们早窜到芒果树上了,青芒果酸得人龇牙,却咬得津津有味,看她仰着头笑,白头发在风里飘,像果园里最软的云。

后来搬新家的消息像块石头投进塘里。先是外婆家搬到和平自然村,砖瓦房亮堂堂的,可小卖部的玻璃柜台蒙上了灰——她的背更驼了,进货要走更远的路,爸爸的三轮摩托也拉不动她日渐沉的身子。再后来,我们也搬了过去,火烧寨的老屋被挖机夷为平地,泥路没了,南瓜藤没了,连石臼都不知被埋进了哪堆黄土里。

我仍常往外婆的新家跑,却再没见过进货的班车。她的小卖部关了,玻璃柜台里堆着舅舅的农具,拐杖靠在墙角,头被磨得发亮。那年腊月,我问:“外婆,不捶年糕了吗?”她坐在藤椅上,背几乎弯成了直角,笑着摇头:“老了,捶不动喽。”李福来找我,我们站在新家的院坝里,望着远处被推平的火烧寨,再也找不着去果园的路。

2014年的夏天,蝉鸣聒噪得让人心慌。我和姐姐从新家往外婆家跑,凉鞋踩在水泥地上“啪啪”响,比当年在泥路上跑还急。推开门,看见她躺在床上,背好像不驼了,身子小小的,安安静静的。姐姐扑过去哭,我攥着她常坐的藤椅扶手,那上面还有她身体压出的浅痕,眼泪砸在扶手上,像当年掉在石臼里的汗珠。

如今外婆的新家还在,爸爸的三轮摩托依旧停在院角,红绸带褪成了浅粉色。只是再没人为我留橘子糖,舅舅的木槌挂在墙上生了锈,李福也去了外地打工。偶尔路过和平自然村的路口,总觉得能看见那个矮小的身影,驼着背,在篱笆边摘柑橘,喊我和李福的名字。

原来有些日子,走了就回不来了。像火烧寨的泥路,像关了门的小卖部,像再也捶不出的年糕,像果园里酸溜溜的青芒果。它们都藏在外婆笑眯眯的眼睛里,藏在她那句“江南要好好读书”里,藏在每次想起时,心头那阵空落落的暖里——那是只有她在,才有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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