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熙雅沉默片刻,轻声说
张熙雅你刚才叫我快逃,在这地方……我只能听懂你说话,也只有你能听懂我说话。
她回答的比自己想象中更快,也更轻。如同一道微光,穿透了荒芜的夜。
柳施吾把视线落在她脸上,似乎想到什么,他嘴唇微动,却终究没有开口。
张熙雅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我想回首尔,找我的家人。
张熙雅低声问道。
听到“首尔”两个字,他的目光像是被什么击中,眼神变得深沉,收回了目光。
柳施吾沿着我来的方向,顺着那条废弃铁轨,可以到达最近的小镇。
柳施吾那里有个内陆港,偶尔有货轮靠岸,如果运气好……你可以混进集装箱。
他说得很平静,像是在讲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但语气中,似乎藏着某种被压抑的东西。
或是希望,或是诀别。
也许他忽然意识到,眼前的人虽然在命运漩涡中与他短暂相遇,却终究只是个与他擦肩的过客。
她只是误入了他的世界,而他,也无法停在这儿。
在伤口止血之后,便要各自踏上自己的路。
他站起身,背对着她,嗓音低低地传来:
柳施吾路上如果再遇见像我这样的人,记得躲远一点。
话音落下,他背着光,身影慢慢隐入雪色。
张熙雅没有问他要去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而她,也得去找她的归处。
她没有发现,在她转身之后,柳施吾最后一次回头望着她,注视着她踏上被雪覆盖的铁轨,逐渐消失在天光尽头,像一场梦的终章,被风雪悄然掩埋。
张熙雅开始了回家的路。
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藏在废弃的仓库和集装箱之间,忍受逼仄的角落,忍耐刺骨低温和啃噬的饥饿,每一个小时都像穿过一道死亡的门。
她开始频繁做梦,梦到父亲在炸鸡店门口抽烟,眯着眼看天色;梦到姐姐在公交车上打瞌睡;书包里露出折角的试卷;梦见自己在便利店挑零食太久时被父亲念叨;梦到自己本该拥有的平凡日子,像一张张照片,逐渐泛黄、燃烧、灰飞烬散。
她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知道某天深夜,一个神色疲倦,面容枯槁的俄裔女人无意中发现了她,张熙雅听不懂她说话,只能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她,那个女人没有声张,只是之后的每个深夜,她都会在转角处发现一片面包和一小块熏鱼。
十六天后,船靠岸。
她混在几个箱子之间,成功回到熟悉的——或者说以为熟悉的——故土。
在她用尽了办法,终于在一个黄昏抵达记忆中的街区。
可她站在熟悉的路口,却愣住了。
炸鸡店不见了,原址变成了一间装修明亮的咖啡厅,播放着不知名的英文流行曲。她站在原地,眼神里浮现出短暂的空白。
不可能啊。
她固执地向家的方向跑去,沿途不断有一种荒谬感如潮水般袭来。她发现这条已经刻在脑子里的街道,竟无一处如旧。
卖炒年糕的阿姨、经营烤肉店的大叔,甚至在路口卖花的小姐姐,全都不见了。
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就像《楚门的世界》里虚构的布景,逼真,却终究不是她记忆中的现实。
她冲到曾经的家门口,却发现门上贴着一张“待出租”的公示,老旧的门板,落灰的窗户,全都昭示着无人居住的事实。
张熙雅不对,不是这样的……他们一定是去找我了……一定是……
她喃喃自语,声音像是风中濒临破碎的薄冰。
这时,一位提着水果、抱着纸箱的老奶奶从旁边经过,注意到了站在门前的她。
老人停下脚步,疑惑地问“小姑娘,你是要租房吗?”
可随后看了看她的穿着和疲惫的脸,又似乎觉得自己多问什么,便准备离开。
张熙雅不是的,我……我是来找人的,请问您知道之前住在这里的那对父女搬去哪里了吗?
张熙雅急忙追上去,老人思索半晌,“哦,你说那对父女啊,他们好像搬到隔壁洞了。”说完便转身。
就在这时,她手中的塑料袋提手突然断开,几个橘子滚落一地。
她皱着眉低头,正准备弯腰放下纸箱去捡,张熙雅快步上前:
张熙雅我来吧,奶奶,我帮您。
“谢谢你啊,小姑娘。”
他们一前一后走到路口,张熙雅还没来得及再问,突然感到脑后一阵剧痛,眼前猛地一黑,整个人扑到在地。
倒下的瞬间,头上传来老人的声音。
“放心吧,她找的那户一直都是空着的,没有人会找她。”
她忘记了,有好人就会有坏人。
这是个陷阱。
她被骗了。
意识开始涣散,浑身冰冷如雪。
在失去知觉的最后一秒,她好像明白了——这是另一个世界。
一个与她记忆中的世界平行,却错乱、破碎、无法回头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