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市的梅雨季节总带着股黏腻的湿热,即便车窗紧闭,陆沉也能从后视镜里看到雨丝在霓虹灯下织成的迷离光网。车载音响里播放着舒缓的古典乐,这是二哥陆凛特意为他调的「静心曲目」,此刻却只让他觉得耳膜被噪音穿刺。
“陆总,回老宅的路线确认无误,夫人吩咐厨房炖了您小时候爱吃的莲子百合汤。” 特助林舟的声音从副驾传来,带着惯有的谨慎。
陆沉「嗯」了一声,指尖在真皮座椅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发出规律的“笃笃”声。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大哥陆渊在电话里那句“娇娇,晚上回家吃饭”。
“娇娇”——这两个字像附骨之疽,从他记事起就如影随形。小时候是爷爷怀里的金贵称呼,上学后是哥哥们调侃的武器,如今成了他在陆家餐桌上无法摆脱的「耻辱印记」。
车子驶入陆家老宅的雕花铁门,两侧的草坪在雨水冲刷下泛着油亮的绿光。这座位于沪市核心地段的庄园,是无数人眼中的顶级豪门象征,却也是陆沉心中最想逃离的「铂金牢笼」。
刚推开车门,管家福伯就撑着伞迎了上来:“三少爷回来了,先生和夫人在客厅等您,大少、二少、三少也都到了。”
陆沉微微颔首,将湿伞递给佣人,径直走进挑高九米的客厅。水晶吊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坐在真皮沙发上的一家人。
大哥陆渊穿着剪裁合体的家居服,手里端着一杯红酒,看到他进来,挑眉笑道:“哟,我们家娇娇可算舍得回来了?再晚点,你大嫂炖的汤可就被你三哥喝完了。”
“陆渊。” 陆沉的声音冷得像冰,眼神直直射向大哥,“说了别叫那个名字。”
“怎么还较真呢?” 二哥陆凛放下手中的医学杂志,推了推金丝边眼镜,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小时候叫惯了,改口难。快过来坐,妈在厨房盯着呢。”
三哥陆烽则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手里转着一个限量版的打火机,闻言哈哈大笑:“就是就是,娇娇,你看三哥给你带了什么?最新款的VR游戏机,听说你最近在研究这个?”
陆沉站在原地,周身的气压低得可怕。他看着眼前三位哥哥——大哥陆渊,陆氏集团总裁,在外说一不二,在家却执着于叫他小名;二哥陆凛,心理学教授,总能用最温柔的话语说出最让他窒息的「为你好」;三哥陆烽,天才艺术家兼赛车手,永远用物质来表达他那笨拙的「宠爱」。
“我叫陆沉。”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语气里的寒意让空气都凝结了几分。
“行了行了,吃饭吃饭。” 陆母从厨房探出头来,笑着打圆场,“小沉啊,快过来,妈给你留了最大的一块东坡肉。”
陆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躁,缓步走向餐厅。长长的餐桌上已经摆满了精致的菜肴,莲子百合汤的甜香弥漫在空气中,这曾是他童年最爱的味道,如今却只让他想起被哥哥们围在中间、被迫接受「娇养」的时光。
他刚在空位坐下,陆渊就端着汤碗走过来,不由分说地给她盛了一碗:“来,娇娇,尝尝你大嫂的手艺,跟小时候一个味儿。”
“陆渊!” 陆沉猛地抬头,眼神里的阴鸷一闪而过,“我说了,别叫我——”
“哎呀,小沉,你大哥也是关心你。” 陆父放下筷子,语气带着几分威严,“一家人吃饭,哪来那么多讲究?”
陆沉攥紧了手中的汤匙,指节泛白。他看着碗里洁白的莲子,突然觉得无比讽刺。从小到大,他的喜好、他的意愿,什么时候真正被尊重过?
“大哥,” 陆沉放下汤匙,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今年二十八岁,是陆氏集团的股东,不是那个需要你们喂饭的小孩。”
陆渊端着汤勺的手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我们是你哥哥,关心你难道错了?”
“用你们觉得好的方式,强行施加在我身上,这不是关心,是控制。” 陆沉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餐桌上的气氛瞬间变得尴尬起来。陆母夹菜的手停在半空,陆父皱起了眉头,陆凛推了推眼镜,陆烽则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福伯走去开门,随后领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陆伯伯,陆伯母,我来晚了。” 苏晚晴穿着一身淡雅的连衣裙,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礼盒,“听说伯母炖了莲子百合汤,我特意去买了您喜欢的桂花糕。”
陆母连忙招呼她坐下:“晚晴来了,快坐快坐,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苏晚晴温顺地应着,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陆沉,见他脸色不佳,便柔声问道:“陆沉,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
陆沉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只是冷冷地看着前方。
陆渊见状,打圆场道:“没事,这小子就是闹脾气呢。晚晴你别介意,快吃饭。”
苏晚晴低下头,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尴尬,拿起筷子小口吃着菜,时不时还会“贴心”地给陆沉夹菜:“陆沉,这个鱼挺新鲜的,你尝尝。”
陆沉不动声色地避开她的筷子,语气淡漠:“我自己有手。”
苏晚晴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陆母连忙打圆场:“小沉就是这样,别在意啊,晚晴。”
陆沉放下筷子,看着苏晚晴:“苏小姐,我们之间似乎还没熟到可以互相夹菜的地步。另外,我不喜欢吃河鱼,有土腥味。”
这话一出,餐桌上的气氛更是降到了冰点。苏晚晴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陆渊咳嗽了一声:“小沉,怎么跟晚晴说话呢?”
“我说错了吗?” 陆沉挑眉,眼神锐利如刀,“还是说,在大哥眼里,我连表达自己喜好的权利都没有?”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今天?” 陆父终于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怒意,“晚晴是你未婚妻,将来是要进我们陆家大门的,你就这么对她?”
“未婚妻?” 陆沉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这桩婚约是爷爷定的,还是你们定的?我什么时候同意了?”
“陆沉!” 陆渊猛地一拍桌子,酒杯里的红酒都晃了出来,“你闹够了没有?爷爷走前最惦记的就是你跟晚晴的婚事,你现在说这种话,对得起爷爷吗?”
“又是爷爷,又是家族责任。” 陆沉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餐桌上的众人,眼神里充满了疲惫和厌倦,“从小到大,我的人生就被你们用各种理由安排得明明白白。穿什么衣服,学什么专业,进哪家公司,甚至连娶谁都要听你们的。你们有没有问过我,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大哥的震怒、二哥的担忧、三哥的不解,最后落在父母脸上的失望上,心中那座用冷漠筑起的高墙,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我不想做什么陆氏集团的三少爷,不想被你们叫做‘娇娇’,更不想娶一个我根本不爱的女人。” 陆沉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只想做我自己,陆沉,不是你们期望中的任何样子。”
说完,他不再看众人震惊的表情,转身就往外走。
“陆沉!你给我站住!” 陆渊怒吼道。
陆沉脚步未停,径直走出了餐厅,走出了这座让他窒息的老宅。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脸上,却让他感到一丝久违的清醒。
他站在雨幕中,看着老宅温暖的灯光,第一次感到如此疲惫。从小到大的反抗,似乎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毫无用处。哥哥们的「关爱」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林舟发来的消息,附带一个链接——#刘清妍嘴好毒#的热搜话题。
陆沉点开链接,屏幕上跳出的正是白天看到的那个综艺片段。视频里,那个叫刘清妍的女人叉着腰,对着镜头挑眉冷笑:“说我没演技?那您倒是拿出点真本事来啊,别只会在这儿敲键盘当键盘侠。哦对了,听说您上次演戏还是在公司年会上演尸体?那演技确实挺‘逼真’的。”
看着屏幕里那个伶牙俐齿、怼人不带重样的女人,陆沉紧绷的嘴角,竟然微微上扬了一下。
这女人……确实有点意思。
至少,她敢说,敢怼,敢做自己。
不像他,活了二十八年,连一个小名都摆脱不了。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打湿了衬衫的领口。他站在雨里,第一次觉得,或许那个毒舌的女人,真的能在他那「病态」的家里,活得比他更自在。
这个想法一出,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收起手机,转身走向停在路边的车。车内的古典乐还在播放,林舟小心翼翼地递过毛巾:“陆总,回公司吗?”
陆沉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眼神恢复了惯常的冷漠,只是眼底深处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光亮。
“回公司。” 他淡淡道,“另外,把刘清妍的所有资料,再给我查一遍,越详细越好。”
林舟愣了一下,连忙应道:“是,陆总。”
车子再次启动,驶离了陆家老宅。陆沉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刘清妍怼人时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或许,这场反抗「娇娇」的战争,可以从那个毒舌的小丫头开始。
至少,看着她怼人,比面对家里那一群「关心」他的哥哥们,要有趣得多。
想到这里,陆沉的嘴角,又一次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窗外的雨还在下,但他心里的那片阴霾,似乎被某个毒舌女人的身影,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透进了一丝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