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账单与回响
“旧时光”琴行坐落在城市边缘一条僻静的老街深处。十一点过后的后巷,早已被夜色和潮湿浸透,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在墙角苟延残喘,投下摇曳不定、鬼影幢幢的光晕。垃圾箱散发出腐败的酸馊气,混杂着雨水未干的潮腥味。
周琛缩在路灯照不到的、最浓重的阴影里,像一只真正的老鼠。他裹紧廉价的夹克,神经质地左右张望,手指间夹着的劣质香烟燃起一点猩红,在黑暗中忽明忽灭。后颈那个荆棘十字架眼睛纹身在衣领下若隐若现。他时不时掏出手机看一眼,屏幕的光映着他焦躁又贪婪的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巷口始终空无一人。只有风穿过狭窄巷道发出的呜咽,像是什么东西在低泣。
“妈的……”周琛低声咒骂,把烟头狠狠摁在潮湿的墙壁上捻灭,“小兔崽子敢耍我……” 他摸向口袋里的录音笔和那张被他视为摇钱树的“放弃声明”照片备份U盘,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再发条更狠的信息过去。
就在他掏出手机,手指悬在屏幕上的瞬间——
**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水滴落地的声响,在死寂的巷子里清晰得令人心悸。
声音来自他正前方的阴影深处。
周琛猛地抬头,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阴影蠕动,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出来,如同从地狱边界走出的修罗。路灯微弱的光吝啬地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黑色风衣,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厉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姿态随意,却散发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无形的压迫感。
不是宋亚轩!
周琛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砖墙上!
“你……你是谁?!”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尖锐刺耳。
阴影中的人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向前逼近。黑色的皮鞋踩在潮湿的地面,发出轻微却规律得如同丧钟的“嗒…嗒…”声,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周琛疯狂鼓动的心跳上。
距离拉近。周琛终于看清了对方帽檐下那双眼睛——冰冷,漠然,没有丝毫人类的温度,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他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庞。
“钱……钱带来了吗?”周琛色厉内荏地吼道,手却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让……让宋亚轩出来!他敢不来,我……我明天就让全网都知道他是个……”
“嘘——”
一声极轻、却带着绝对命令意味的气音,打断了周琛的叫嚣。
黑衣人停在周琛面前一步之遥。阴影完全笼罩了他。
“钱?”黑衣人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像冰冷的金属刮擦着耳膜,“宋先生托我,给你带了份账单。”
“什……什么账单?”周琛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好的预感像毒蛇一样缠紧了他的心脏。
黑衣人缓缓地从风衣口袋里伸出右手。他戴着一副薄薄的黑色皮手套,动作优雅得如同展开一张邀请函。
然而,他手里握着的,不是支票,也不是现金。
而是一个小小的、闪烁着金属冷光的——U盘。
周琛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那是……那是他藏在家里保险柜最深处、保存着所有原始“证据”的加密U盘!怎么会?!怎么会在他手里?!
“不……不可能!”周琛发出绝望的嘶吼,身体抖得像筛糠,“你……你偷的?!”
黑衣人没有理会他的崩溃。他另一只手也缓缓伸出,这次,掌心躺着一支小巧的银色录音笔。
周琛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那是他贴身藏着的、录有宋亚轩当年被迫屈辱声音的录音笔!什么时候?!
“你的‘筹码’,”黑衣人平静地陈述,仿佛在谈论天气,“过期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琛看到黑衣人戴着皮手套的手指,以一种极其稳定的姿态,轻轻一捏。
“咔嚓!”
一声清脆、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
那支承载着周琛全部贪婪和恶念的银色录音笔,在他眼前,被那只戴着黑手套的手,如同捏碎一根枯枝般,轻而易举地……捏碎了!
细小的零件和碎片从指缝间簌簌落下,掉在潮湿肮脏的地面。
周琛的瞳孔缩成了针尖!大脑一片空白!
紧接着,黑衣人握着U盘的手,五指猛地收紧!
“嘎吱——!”
更加刺耳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扭曲声响起!那枚坚固的金属U盘,在那只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掌中,如同柔软的橡皮泥,瞬间被挤压、扭曲、变形!最终化作一团丑陋的金属废料!
碎片从黑衣人指缝滑落,与录音笔的残骸混在一起,被地上的污水迅速浸没。
周琛彻底瘫软下去,顺着墙壁滑坐到冰冷的地上,裤裆瞬间湿透,散发出难闻的骚臭。他浑身抖得像一片风中落叶,牙齿咯咯作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巨大的恐惧彻底摧毁了他的神智。这根本不是人!是魔鬼!
黑衣人低头,帽檐下的目光如同看一只肮脏的蟑螂,冰冷地扫过地上失禁崩溃的周琛。
“账单已签收。”他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波澜,“至于你……”
他顿了顿,像是在思考如何处理一堆垃圾。
“三年前,‘星海杯’赞助款亏空,是你做的账。三年来,你经手抹黑、构陷过的艺人名单和交易记录,磐石先生很感兴趣。”黑衣人报出一个名字,那是周琛最隐秘的、自以为永远不会被查到的上线掮客。
周琛猛地一颤,如同被电击!最后一丝侥幸也被彻底碾碎!
“选吧。”黑衣人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是带着你所有的‘丰功伟绩’,去警局自首,在里面‘安享晚年’?”他微微俯身,冰冷的气息拂过周琛的头顶,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还是……让我帮你选一条……更‘干净’的路?”
他刻意加重了“干净”二字。
周琛瘫在地上,涕泪横流,抖得如同风中残烛,眼神涣散,只剩下最原始的、对死亡的恐惧。他嘴唇翕动着,发出模糊不清的、意义不明的音节。
黑衣人似乎得到了答案。他直起身,不再看地上那滩烂泥。转身,无声无息地退入身后的浓稠黑暗,如同从未出现过。
巷子里,只剩下周琛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象征着秩序与毁灭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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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耀文的公寓。琴房的门虚掩着。
宋亚轩坐在那架施坦威前,没有开灯。窗外的城市灯火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投射进来,在他身上和琴键上流淌着明明灭灭的光影。他指尖悬在冰冷的象牙白琴键上方,微微颤抖,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了。像一尊凝固的雕塑,只有胸腔里那颗心,在死寂中沉重而缓慢地搏动。
门被无声地推开。
刘耀文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他换下了那身染着夜露寒气的风衣,只穿着简单的黑色丝质衬衫,袖口随意挽起,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走到钢琴边,没有看宋亚轩,只是将平板轻轻放在琴谱架上,屏幕是亮着的。
然后,他按下了播放键。一段录音流淌出来,带着电流的沙沙声和深夜巷道的回响。
先是周琛色厉内荏的叫嚣,然后是那令人心悸的“咔嚓”碎裂声和“嘎吱”金属扭曲声,最后,是周琛彻底崩溃的、失禁后的呜咽和含糊不清的求饶,以及……越来越近的警笛声。
每一个声音都清晰无比,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宋亚轩的心上。
录音不长,很快就播放完了。最后是黑衣人那冰冷无波的声音:“账单已签收。”
琴房里陷入一片更深的死寂。
宋亚轩悬在琴键上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一股极其复杂的洪流冲垮了他所有的堤坝——是复仇的快意?是看到恶魔伏诛的解恨?是纠缠三年的噩梦终于被碾碎的解脱?还是……一种更深沉的、目睹黑暗手段后的冰冷战栗?
他猛地闭上眼,牙关紧咬,喉咙里溢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低鸣。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覆盖在了他紧攥成拳、冰冷颤抖的手上。
刘耀文的手掌很大,轻易就将他的手包裹住。那温度滚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缓缓地、坚定地,将他僵硬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宋亚轩被迫张开手掌,掌心赫然是几道被指甲刺破的、深红的月牙形血痕。
刘耀文的目光落在那些血痕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用自己温热的拇指指腹,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笨拙却认真的小心,缓缓摩挲过那几道刺目的伤痕。
一下,又一下。
温热的触感伴随着细微的刺痛,像带着微弱电流,从掌心窜入四肢百骸。宋亚轩紧绷的身体因为这意外的、无声的抚慰而微微发颤,紧咬的牙关也渐渐松开。
“听。”刘耀文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低沉而平缓,仿佛刚才那血腥的“账单”与他无关。他没有看宋亚轩,目光落在漆黑的琴键上。
宋亚轩茫然地抬起眼。
刘耀文握着宋亚轩那只受伤的手,牵引着它,缓缓地、轻轻地落在冰冷的琴键上。不是演奏,只是让他的指尖感受着那象牙白键的坚硬与冰凉。
“那些杂音,”刘耀文的声音很轻,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那些老鼠的吱吱叫,那些垃圾碎裂的噪音……都过去了。”
他的手指覆盖着宋亚轩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温柔引导,轻轻地按下了一个中央C键。
“当——”
一个纯净、稳定、带着金属质感的单音在寂静的琴房里响起,余音袅袅,清澈地回荡着。
“这才是你该听的声音。”刘耀文侧过头,看向宋亚轩。窗外流动的光影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不再是之前的暴戾和冰冷,而是一种沉静的、如同深海般的包容与笃定。“属于你的声音。”
他的拇指指腹依旧停留在宋亚轩掌心的伤痕上,那细微的摩擦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安抚。
“你的手,”刘耀文的目光从琴键移到宋亚轩依旧带着惊悸和迷茫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带着一种重塑般的宣告,“是用来创造这些声音的。”
“不是用来攥紧那些垃圾的。”他微微用力,捏了捏宋亚轩的指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更不是用来伤害自己的。”
宋亚轩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片沉静包容的深海。掌心的伤痕在他温柔的摩挲下,似乎真的不再那么刺痛。那声纯净的琴音还在耳边回荡,像一道清泉,冲刷着刚才录音带来的血腥与黑暗。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被刘耀文完全包裹住的手。那只曾经在绝望中签下屈辱声明、在恐惧中颤抖、在愤怒中攥出血痕的手……此刻,正被另一只更大、更温暖、更坚定的手牢牢握着,指尖触碰着赋予他生命意义的琴键。
一股迟来的、巨大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涌上眼眶。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砸在刘耀文的手背上,温热,又滚烫。
这一次,他没有再压抑,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任由泪水无声地流淌。
刘耀文看着手背上那滴温热的湿痕,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无声地化开。他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包裹着宋亚轩的那只手,另一只手抬起,指腹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力道,拂去他脸颊上不断滚落的泪珠。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警笛声早已远去,仿佛从未响起过。
琴房里,只有无声流淌的泪水和那只紧紧相握的手。一个纯净的音符,如同被拨开乌云后露出的第一颗星,静静地悬在空气里,昭示着某些黑暗的终结,和某些新生的开始。
宋亚轩慢慢闭上眼,将额头轻轻抵在刘耀文坚实温暖的肩膀上。紧绷了三年的弦,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松懈。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但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绝望的深渊,而是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
刘耀文感受着肩膀传来的微沉重量和温热的湿意,手臂自然地环过宋亚轩的腰背,将他更稳地拥在身前。他低头,下颌轻轻蹭了蹭宋亚轩柔软的发顶。
黑暗中,无人看见的地方,刘耀文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极其温柔的弧度。
尘埃落定。
他的小朋友,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