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沉山时,王林踏入院门便顿住脚步——只见木门与窗棂上贴满了红窗花,梅枝绕着喜鹊,并蒂莲开在菱格间,连墙角的石磨都被贴了朵小小的石榴花。他抿着嘴笑,提在手里的红纸灯笼晃了晃,里头的烛芯还未点燃,却映得满院通红。
他提着采买的物什走进堂屋,见林灵还伏在案几前剪纸,碎红纸屑堆得像座小山。“足够了,”王林把手里的芙蓉糕匣子搁在她手边,“再剪下去,连鸡窝都要贴成喜字了。”
林灵抬眼望向案几上堆成小山的窗花,指尖的剪刀还夹着半朵未剪完的牡丹:“呀,不知不觉就剪多了。”碎红纸沾在她袖口,像落了层不肯化开的晚霞,话音里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笑意,却又忍不住拿起下一张宣纸,“不过你看这对‘龙凤呈祥’,等贴在正堂门上肯定好看。”
“嗯,是挺好看。”王林笑着把芙蓉糕匣子推到她面前,雪白的糕体上撒着金黄桂花,“来,先歇歇,尝一下你最爱的芙蓉糕。”
林灵捏起一块送进嘴,清甜的豆蓉混着桂花香在舌尖化开,她眯起眼含糊道:“好吃——”碎屑沾在嘴角,被王林用帕子轻轻拭去时,她才想起要送宝衣给他。
“阿林,我给你缝了件衣裳,你赶紧试试合不合身。”说着,林灵把做好的宝衣拿出来,双手递到王林面前。
王林指尖刚触到衣料,便觉一股温和灵气流淌开来,宝衣上绣着的流云纹竟似活了般轻轻浮动。他抬眼望向林灵,“这是天蚕丝?”
“嗯,当时买下本就是想给你做身衣裳的。”林灵指尖摩挲着宝衣边缘的滚边,眼尾染着些微赧意,“谁知竟耽搁了这么些时日……”她忽而抬手替王林拢了拢衣领,指尖划过他鬓边几缕的发丝,语气带了几分狡黠的央求,“阿林,就用满头白发的模样穿给我看,好不好?”
王林颔首之际,周身灵力微动,那件红白色交织的宝衣骤然化作一道流光裹住身形。衣边交织出流云纹样,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曳,与满头银白的发丝相衬,刹那间,衣袂翻飞处似有仙光流转,红的热烈与白的清逸交融,衬得他宛如画中走出的仙君,风姿绝世,气度卓然。
林灵的目光痴痴黏在他身上,喉头几不可闻地轻颤了一下。眼前的人明明是熟悉的模样,可那红白衣袂翻涌间流淌的仙光,偏又将他衬得如此陌生——不是寻常男子的英武,亦非少年人的清朗,而是一种让她失语的绝艳。
她知道用"美"来形容男子太过柔婉,可当流云纹在银发下泛着微光,当灵力织就的衣摆似要乘风而去时,这字却偏偏从心底跳出来,恰如其分地嵌进了眼瞳里的画面。
林灵指尖不受控地贴上他胸膛,触到衣料下紧实的肌理时,心跳漏了半拍。那红白衣料裹着流云纹,偏偏衬得他肩线如刃、腰肢劲瘦,连呼吸间起伏的腹肌轮廓都透着股凌厉的美感。
她偷偷扫过他腰腹间若隐若现的弧度,心里忽然冒出句荒唐念头:“这衣服跟阿林绝配不说,瞧瞧这腹肌……啧啧,平日里可没少偷偷练吧?”指尖蹭过衣料下若隐若现的肌理,她舌尖悄悄抵了抵后槽牙,腹诽着自家这位“仙君”私下里的自律,耳尖却先一步漫上绯红,“不过嘛......这脸蛋配着银发,倒真让我这'大馋丫头'看饿了呢。”
王林垂眸扣住那只作乱的手,指腹蹭过她发烫的指尖时,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灵儿,再忍忍,我们还未成婚。”他垂眸望着她泛着水光的眸子,银发随动作滑落额前,红白衣袖拂过她鼻尖时带起细碎仙光,“再等等...待三日后礼成,莫急。”指腹轻轻揉了揉她掌心的软肉,眼尾却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届时...随你看,随你摸。”
林灵像是被烫到般猛地一颤,指尖还残留着他胸膛的温热,此刻却腾地红了脸颊。耳垂红得几乎要滴血,连带着脖颈都泛起薄红,被他攥住的手腕轻轻挣扎了下,眼皮却像挂了铅似的抬不起来,只从睫毛缝隙里瞟他银发下带笑的眼尾,嘟囔着把脸埋进他肩窝:“谁、谁乱摸了......”话音刚落,指尖还在他掌心偷偷蜷了蜷,活像只被抓包的小兽,连耳尖都在发烫。
林灵猛地抽回手,脸颊烧得通红,转身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窜回了房间。
王林望着她仓皇逃窜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唇角却忍不住勾起一抹笑意。
第二日
王林自修炼中缓缓睁眼,便见林灵正托腮望着他,眸光里漾着狡黠的光:“阿林,可愿试试我的意境?”
“你的意境?”
林灵重重点头,指尖掐诀,眸中微光流转间,名为"沉睡"的意境骤然铺展。
那力量不似往日的凌厉,倒像春夜细雨般缠上他周身,转瞬将神识拽入一片朦胧光晕中。
“半梦半醒半浮生……”她的声音似从云端飘来。
话音落时,王林已坠入一片熟悉的光景。睁眼竟见自己伏在书案前,窗外是青瓦白墙的寻常院落——那是尚未踏上仙途的少年时光。
窗外传来母亲唤他用饭的轻呼声。他愕然低头,见自己身着粗布儒衫,指腹还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
不远处,娘正坐桌边择菜,爹在忙着雕刻木雕,灶台上蒸腾的米香混着柴火味,竟与百年前记忆分毫不差。
更有媒人踏门而入,红帖上的烫金喜字晃得人眼热,恍惚间他已娶了邻村林灵的姑娘,从寒窗苦读到生儿育女,柴米油盐的琐碎里,是父母健在的笑颜,是妻女绕膝的温软,直至白发苍苍时与老伴相携看夕阳,一生光景如走马灯般在眼前流泻,真切得让人心尖发颤。
“半沉半浮半飘零,梦醒皆未遂己愿,浮沉亦是心伶仃。”林灵的声线裹着意境的薄雾,在幻境中荡开涟漪,“阿林,该回神了。”
王林喉间猛地一哽,那滴悬在睫羽上的泪猝不及防坠落,砸在粗布儒衫的襟口时洇开一小团水痕。
他颤抖着伸手去够灶台上母亲盛好的糙米饭,指尖却穿过了蒸腾的热气——原来案头青灯是幻境的烛火,窗外唤他的是意境织就的风声。
爹娘鬓角的霜雪、妻子递来的暖手炉、女儿扎着红头绳的笑靥,都在他触及时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唯有那份失而复得的暖意还烫着心口,让他想起百年前跪在父母坟前时,袖中尚未凉透的半块麦饼。
泪水终于决堤,混着梦境里的米香与现实中的苦涩,从他银白的发间滑落,在红白衣袖上晕出深色的痕迹。
林灵的“沉睡”意境如同一方虚实交织的琉璃镜,既能让王林在幻境中重温父母膝下的温情、体验凡俗人生的圆满,亦能化作淬毒的刀刃,于心念流转间构织出杀戮与爱恨的修罗场。
这意境全然由她心神掌控,实则是柄藏于温柔表象下的利刃——其中不仅糅杂着杀戮的肃杀、爱情的痴缠、亲情的暖煦,更蛰伏着恨意的暗涌。
所有场景皆随她心念流转,若她指尖微动,幻境中便可瞬间腾起血光,杀人不过是眸色一冷的瞬息之事,这般将七情六欲与生死予夺熔于一炉的意境掌控力,恰似在云锦中缝入淬毒的银针,美得惊心动魄,亦险得令人脊背生寒。
可这些对王林感悟意境有奇效,当"沉睡"意境将生之温热与死之冰凉揉碎了展现在他眼前,他的“生死意境”竟如破茧之蝶般舒展。
那些父母坟前未凉的麦饼、幻境中消散的暖手炉,皆化作生死交界处的流萤,让他在虚实交织间顿悟:生如青灯燃尽时的残温,死似竹简上未批完的朱笔,而真正的意境从不在梦境的悲欢里,恰在指尖穿过热气时,那声喉间滚落的哽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