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刺破黑暗，像是在给这间过分安静的病房打拍子。霍沉舟眼皮沉得像挂了铅块，费力掀开一条缝，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模糊的白。天花板，消毒水味，还有窗外哗啦啦的暴雨声——这地方闻着像医院，可他明明记得自己被压在地下三层的废墟里。
右腿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不是那种皮肉撕裂的疼，而是骨头缝里往外钻的酸楚，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同时扎。他想摸摸腿伤得怎么样，右手却重得抬不起来，手背上冰冰凉凉的，好像粘了什么东西。输液管，他迟钝地意识到，液体正顺着透明管子一滴滴往身体里流。
"嘀——嘀——嘀——"监护仪突然快了节奏，蓝色的光波在黑暗里一跳一跳。霍沉舟猛地吸了口气，胸口像是被块大石头压住，疼得他弯起了腰。培养舱、蓝色液体、实验体S-0315……那些画面碎片似的往脑子里撞，女孩脖颈上的条形码编号在眼前晃来晃去，最后定格成银镯上那串红色数字——0315-148-0715。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左边身体却蓦地一轻，像是少了半截。这诡异的失重感让他头皮发麻，左手下意识地向下摸去。触到的不是熟悉的布料触感，而是缠着厚厚纱布的断口，绷带下能模糊摸到骨头断裂处的尖锐凸起。
霍沉舟的呼吸骤然停止。
两秒后，他像疯了似的拽掉手背上的针头，透明胶带撕裂皮肤的疼都没让他皱一下眉。血珠立刻冒了出来，顺着指缝滴到白色床单上，晕开一小朵深色的花。他掀开被子，借着监护仪的蓝光看向自己的下半身——左腿空荡荡的裤管平整地铺在床垫上，膝盖以下什么都没有，只剩一圈渗着淡红血迹的纱布。
"呃啊——！"
喉咙里挤出一声不像人声的嘶吼，霍沉舟抓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狠狠砸向地面。玻璃杯撞在墙角应声而碎，清脆的破裂声短暂盖过了窗外的雨声。他盯着地上闪烁的玻璃碎片，突然有种冲动想抓起一块划破手腕，可右手刚碰到碎片就被尖锐的棱角刺痛，那痛觉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不能死，他对自己说，沈知意还没找着，克隆体的事也没弄明白，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霍沉舟用右手撑着床沿慢慢坐起，断腿悬在空中晃荡着，那感觉恶心又诡异。他挪到床边，抓住冰冷的金属扶手站起来，身体因为失衡晃了晃，差点摔倒。病房很宽敞，落地窗外是模糊的城市雨景，霓虹灯的光晕透过雨幕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朦胧的光。
他扶着墙挪到浴室门口，门框上的金属装饰映出个模糊的人影。那人脸色苍白，眼下挂着青黑，下巴上冒出胡茬，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哪还有半分平日里霍氏总裁的样子。后腰突然传来一阵灼热感，就像有人拿烧红的烙铁在烫他，疼得他倒抽冷气。
霍沉舟咬着牙推开浴室门，按亮顶灯。强光刺得他眯起眼睛，镜子里的男人渐渐清晰——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左肩因为输液肿得老高，空荡荡的裤管掖在腰间，后腰靠近脊椎的地方，那块从小带到大的麒麟胎记正发出微弱的光。
他猛地扯开病号服下摆，心脏像是被只无形的手攥紧。原本深红色的麒麟胎记正在褪色，鳞片状的纹路一点点变成幽蓝色，还随着他的心跳微微发亮，像是有团小小的火焰在皮肤下游动。他颤抖着手摸上去，能感觉到皮肤下轻微的震动，就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疾不徐，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病房门外。霍沉舟瞬间绷紧身体，右手悄悄握住浴室门框上的金属装饰，指节因为用力泛白。脚步声停了几秒，门外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像是有人在整理衣服。
他屏住呼吸，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往外看。逆光中能看到个高大的身影，戴着眼镜，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顾淮之？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门把手就转动了。霍沉舟立刻闪身躲到门后阴影里，左手在浴室小桌上摸到把水果刀——大概是护士准备给访客削苹果用的，刀刃闪着冷光。
门被推开一条缝，金丝眼镜的反光先探了进来。接着，顾淮之抱着个病历夹走了进来，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段干净的手腕，嘴角还噙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好像完全没发现浴室里有人，径直走到病床边，弯腰捡起地上的玻璃碎片。
霍沉舟算准时机猛地推开门冲出去，水果刀抵在了顾淮之咽喉上。
"别动。"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霍沉舟自己都吓了一跳，这还是他的声音吗？
顾淮之果然没动，只是微微偏过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看向他，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你的恢复能力倒是比我想的好，霍总。"
刀刃又向前送了半寸，抵住顾淮之颈侧的动脉，那里能清晰感觉到脉搏跳动："少废话。"霍沉舟咬着牙，断腿传来的剧痛让他额头冒汗，"沈知意在哪？"
"沈小姐？"顾淮之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嘴角笑意更深了，"你伤成这样，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反而先问别人的下落？"
"我问你沈知意在哪！"霍沉舟手上用力，刀刃划破皮肤，一丝血珠渗了出来。
顾淮之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他空荡荡的左腿，又落回他眼睛上："三天前，你从二十层楼摔下来。脊椎骨裂，左腿粉碎性骨折，内出血800毫升。医生说抢救概率不到15%。"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是沈小姐签的字，要求不惜一切代价保住你的命。"
霍沉舟的心猛地一跳，握着刀的手松了几分："你说什么？"
"我说，是沈知意救了你。"顾淮之抬手，两根手指轻轻搭在刀刃上，慢慢往下移，"她拿半个沈氏集团的股份跟瑞士银行做抵押，换来了全球最顶尖的外科医生团队。手术做了整整12小时，她就坐在外面等了12小时。"
浴室顶灯的光突然闪了闪，霍沉舟看着顾淮之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出撒谎的痕迹。可那双眼睛平静得可怕，里面清晰地映出他自己狼狈的模样。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手上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沈知意为什么要救他？他们不是早就完了吗？她不是恨他入骨吗？那个离婚协议，那些伤人的话，难道都是假的？
后腰的灼热感突然加剧，像是有团火要烧穿皮肤。霍沉舟疼得弯下腰，额头顶住顾淮之 shoulder。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雪松味，和记忆里某个雨夜很像，那时候他也是这样靠在一个人怀里，只不过那人身上是冷冽的薄荷香。
"霍总？"顾淮之的声音里难得带了点惊讶。
霍沉舟想说"别碰我"，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往下滑。顾淮之伸手扶住他，掌心贴在他后腰胎记的位置。就在两人皮肤接触的瞬间，那块幽蓝色的麒麟胎记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透过病号服映出来，形状像只展翅欲飞的猛兽。
"这是……"顾淮之的声音里终于有了波澜。
霍沉舟感觉有股暖流顺着顾淮之的掌心进入身体，后腰的灼痛感减轻了许多。他抬起头，对上顾淮之震惊的眼神，突然想起地下室那个戴银镯的女人说的话——"第七个月换记忆卡，第十年植入情感模块"。
"克隆体……"霍沉舟嗓子发干，"我真的是克隆体？"
顾淮之扶着他坐到沙发上，沉默了几秒，从地上捡起病历夹，翻开其中一页递给他。X光片上是他的大脑侧视图，在太阳穴的位置有个小小的白色亮点。
"这是?"
"神经芯片。"顾淮之收回病历夹，"1998年圣心孤儿院那场火灾后，被人植入你的大脑。作用是储存和修改记忆。"他顿了顿，补充道，"沈小姐查了整整五年，才找到当年给你做植入手术的医生。"
暴雨不知什么时候小了些，窗玻璃上水流缓缓滑落，像一道道泪痕。霍沉舟看着窗外模糊的城市夜景，突然想起三年前他和沈知意的婚礼。那天她穿着洁白的婚纱，左手腕上的银镯若隐若现，他问她那镯子有什么来历，她只是笑着摇摇头说"没什么"。
现在想来，那银镯内侧刻的，会不会就是银镯上显示的数字？0315-148-0715，这串数字到底是什么意思？148次记忆传输，第148次……
"她现在在哪？"霍沉舟抬起头，眼睛因为充血而发红。
顾淮之站起身，整理了下衬衫下摆："霍总，有些事情，需要你自己想起来。"他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回头看了霍沉舟一眼，"对了，忘了告诉你。"
他停顿了一下，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沈小姐离开医院的时候说，等你记起自己是谁，她会亲自来找你——讨还当年欠下的一切。"
门被轻轻带上，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和窗外渐小的雨声。霍沉舟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讨还一切？他欠沈知意的，难道仅仅是那三年冷遇吗？
后腰的胎记又开始发烫，这次伴随着轻微的痒意，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他伸手摸去，能清晰感觉到鳞片状的纹路在皮肤下游动。
克隆体，记忆芯片，148次记忆传输……霍沉舟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回：火灾现场冲天的火光，实验室里冰冷的器械，手术台上刺眼的白光，还有沈知意那双含着泪的眼睛。
"霍沉舟，你摸着良心说，你后腰那个疤到底怎么来的？"
他猛地睁开眼睛。这句话！三年前那个晚上，他喝醉了酒，掐着沈知意的脖子骂她假惺惺，她哭着说了这句话！当时他只当是胡言乱语，现在想来……
病房门突然被敲响，三下，不慌不忙。霍沉舟警惕地看向门口："谁？"
"霍总，是我，陈默。"门外传来特助熟悉的声音，"给您送换洗衣物。"
霍沉舟皱起眉头。他从醒来就没按过呼叫铃，陈默怎么会突然过来？除非……有人通知了他。
"进来。"他沉声说，同时悄悄将掉在地上的水果刀踢到沙发底下。
门被推开，陈默提着个黑色西装袋走进来，脸上是惯常的冷静："霍总，您醒了。医生说您今天就可以出院，家里已经安排好了护理人员。"
霍沉舟看着他，突然想起顾淮之前几天说的话——"第十七任管家换的，就在你三年前车祸住院的时候。"这个陈默，真的是他信任的那个特助吗？
"外面雨还下着吗？"霍沉舟突然问。
陈默愣了一下，回答："是的，霍总。天气预报说这场雨要下到明天早上。"
霍沉舟点点头，目光落在陈默左手手腕上。那里空空如也，没有戴表——陈默是左撇子，常年戴着块百达翡丽的手表，今天却反常地没戴。
"把衣服放那吧。"霍沉舟指了指床尾，"你去帮我办出院手续。"
"好的，霍总。"陈默放下西装袋，转身往外走。
就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霍沉舟突然说："对了，陈默。"
陈默停下脚步，回头："霍总还有什么吩咐？"
"我记得你大学是学生物工程的，对吧？"霍沉舟看着他的眼睛，"你说，如果一个人的记忆被修改了148次，还能找回原来的自己吗？"
陈默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有些慌乱："霍总，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没什么。"霍沉舟移开目光，看向窗外，"去吧。"
陈默逃也似的离开了病房，门"咔哒"一声关上。霍沉舟从沙发底下摸出水果刀，紧紧握在手里。看来，他身边需要重新清理一下了。
后腰的胎记突然又亮了起来，这次蓝光透过病号服映在墙上，组成了一个模糊的图案。霍沉舟挣扎着站起来，走到墙边仔细辨认——那图案像是只眼睛，瞳孔是个小小的条形码。
0715。
他猛地想起银镯上最前面的四个数字。0315-148-0715，如果0715是他的编号，那0315是什么？沈知意的生日？还是……实验体S-0315？
那个培养舱里的女孩，那个有着沈知意脸庞的实验体……
霍沉舟靠在墙上，感觉头越来越晕。记忆像断裂的胶片，在脑海中断断续续地播放。他需要答案，立刻，马上。
他扶着墙挪到床头柜前，拿起手机。屏幕摔出了裂纹，但还能开机。通讯录里，沈知意的名字静静躺在那里，备注是"沈总"。他犹豫了一下，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
打，还是不打？
如果打了，电话那头会是谁？真正的沈知意，还是那个实验体S-0315？
窗外的雨又大了起来，雨点狠狠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
霍沉舟点开，屏幕上跳出一张照片——
暴雨中的沈家老宅，朱红色的大门紧闭。门外跪着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身形佝偻，像是在雨中跪了很久。照片右下角，有一行用红笔写的字：
"霍总，游戏开始了。"
霍沉舟的心脏骤然缩紧。照片上那个男人的背影，他再熟悉不过。那是……三年前的自己。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