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按下免提的动作让空气骤然凝固。二叔假惺惺的笑声从听筒漏出来，混着玻璃杯碰撞的脆响："小侄子真精神啊，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赶上瞻仰霍氏的最后一面——"
"二叔。"沈知意突然开口，手指轻轻刮过念安蜷起的脚趾，"二十年前您用我母亲的印章签过三份文件，瑞士银行应该已经把副本发到各位董事邮箱了。"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戛然而止。霍沉舟震惊地看着她怀里的婴儿，小家伙正无辜地啃着自己的小拳头，月牙形印记在灯光下泛着粉。
"顺便提醒您。"沈知意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霍氏珠宝城东旗舰店地下三层，好像还藏着您当年挪用公款买的十二箱红酒。"
金属手机砸在墙上的闷响惊哭了念安。沈知意轻拍婴儿后背时，余光瞥见霍沉舟胸口的血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开，像朵妖冶的红梅。
"我去叫医生。"顾淮之不知何时站在门口，黑色风衣下摆还沾着雨珠。他进来时带进阵冷风，监护仪的波纹突然剧烈跳动，念安的小脸瞬间涨成紫红色。
护士推着急救车冲进来的瞬间，沈知意听见自己心跳震得耳膜生疼。二十年前的火海上空大概也是这样的红色，母亲最后托人带给她的那个烧焦的音乐盒，此刻仿佛就在耳边转动。
"家长出去！"护士长的声音劈空而来。沈知意被拽出门外时，正看见霍沉舟不顾保镖阻拦，用流血的手掌死死扒着门框，指缝间漏出断续的哀求："让我看着他..."
防火门"砰"地关上，隔断了所有声音。沈知意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怀里还残留着念安温热的呼吸。顾淮之脱下风衣裹住她，羊绒面料蹭过脸颊时，她突然闻到股熟悉的檀香——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线香味道。
"瑞士警方找到了当年的护士。"顾淮之的声音贴着头顶响起，带着雪松与烟草混合的气息，"她说亲眼看见霍启明把婴儿抱走，送去了城郊的福利院。"
沈知意猛地抬头，撞进男人镜片后深不见底的眼睛。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幽幽亮着红光，在他侧脸割出明暗交错的沟壑，像幅未干的油画。
防火门突然传来金属扭曲的巨响。霍沉舟浑身是血地冲出来，身后跟着跌跌撞撞的医生："孩子呢？让我看看念安！"他抓住沈知意肩膀使劲摇晃，病号服领口的血滴在念安留下的襁褓上，洇出细小的红点。
"霍总伤口裂开了！"护士尖叫声里，沈知意突然抓住男人滴血的手腕。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她也是这样攥着发烧昏迷的少年，在结冰的山路上走了三个小时。
电梯"叮"地到达，门开的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霍明诚被两个警察架着站在轿厢中央，金丝眼镜斜挂在耳朵上，昂贵的手工西装沾满尘泥。他看见沈知意怀里的襁褓，突然疯了似的挣扎："那是我的孙子！霍家的继承人！"
金属手铐拖地的脆响惊得声控灯忽明忽灭。沈知意抱紧空荡荡的襁褓，突然闻到霍沉舟身上传来浓烈的血腥味——他右侧肋下的伤口正在汩汩冒血，染红了她白大褂的下摆。
"去叫医生。"沈知意推顾淮之的瞬间，霍沉舟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伤口上，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往下淌，"知意，如果我死了..."
"闭嘴。"沈知意撕下病号服衣袖用力按住他的伤口，监护仪的滴滴声从门缝钻出来，像催命的符咒，"你死了谁付念安的医药费。"
男人突然低低笑起来，血沫从嘴角溢出来，滴在她手背上："真好...你还是会生气..."
消防通道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沈知意抬头看见老夫人被人搀扶着跑来，名贵的旗袍下摆沾满泥水，怀里紧紧抱着个保温桶。她冲到沈知意面前跪下，干枯的手指抓住她的胳膊："燕窝粥，刚炖的...你得保重身体..."
监护仪的声音突然变调。护士长撞开防火门冲出来，口罩滑落露出毫无血色的脸："孩子血氧掉得厉害！需要紧急输血！但是血库..."
"用我的！"霍沉舟挣扎着想站起来，被沈知意死死按住。她看着男人苍白如纸的脸，二十年前那个雨夜突然清晰浮现——少年把最后半瓶水递给她，说"我是男人，忍得住"。
"他是A型血。"沈知意扯开白大褂领口露出锁骨下的静脉，"我也是。"
针头刺破皮肤的瞬间，念安的哭声突然从监护室传来。那样响亮、执拗的哭声，像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沈知意记忆深处紧锁的门。最后次见到母亲时，女人躺在瑞士医院的病床上，也是这样抓着她的手说："知意啊，别恨他..."
血袋顺着输液管慢慢瘪下去，沈知意感觉头晕目眩。霍沉舟的脸在眼前渐渐模糊，男人正用没受伤的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动作生涩又笨拙。这让她想起结婚那天，他也是这样紧张得手心冒汗，把戒指戴错了手指。
顾淮之突然捂住她的眼睛。掌心带着潮湿的凉意，他说："别看。"
可沈知意已经看见了。防火门缝隙里，老夫人正跪在医生面前，把那串价值连城的翡翠佛珠塞进对方白大褂口袋。走廊尽头，几个警察正拖着拼命嘶吼的霍启明，男人的鳄鱼皮鞋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知意。"霍沉舟的声音越来越轻，带着浓重的鼻音，"等我出来...我们去瑞士看雪..."
沈知意没有回答。她想起母亲临终前放在她枕头下的那封信，最后一句是用铅笔写的，字迹已经模糊："念安这孩子，左手手纹里藏着个'舟'字..."
血输完的时候，监护室的门终于开了。护士抱着念安走出来，小家伙睡得很沉，小嘴巴还在无意识地咂着。沈知意挣扎着想去抱，却被顾淮之按住肩膀。
"霍总需要转去手术室。"他指着被推出来的手术床，霍沉舟躺在上面，脸色苍白得像张纸。麻醉剂还没完全生效，男人死死抓着床沿，目光越过人群锁定沈知意，嘴唇无声地动着。
沈知意看懂了那个口型。他说："等我。"
就像二十年前那个雪夜，他发着高烧靠在她怀里，迷迷糊糊地说："知意，等我来娶你。"
原来有些承诺，真的会让人等上一辈子。沈知意握紧手心的玉佩，突然觉得喉咙发紧。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打在玻璃上，像首断断续续的歌。
老夫人走过来，把那份泛黄的亲子鉴定报告放在她手里。报告边角已经磨破，显然被人反复翻阅过。沈知意翻开最后页，突然看见母亲清秀的字迹："念安出生那天，霍沉舟在产房外跪了十二个小时。"
泪水终于滑落，砸在"99.99%"那串数字上，晕开片模糊的墨迹。沈知意低头看怀里的婴儿，小家伙突然睁开眼睛，黑曜石般的眼珠咕噜噜转着，最后牢牢锁定她的脸。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冲刷着这座城市百年的恩怨。沈知意抱着念安站在窗前，看着救护车闪着蓝灯消失在雨幕里。她知道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真相需要揭开，但此刻感受着怀里温暖的小生命，她突然觉得无比平静。
"念安。"她轻轻吻了吻婴儿柔软的头发，"我们等爸爸回家。"
小家伙像是听懂了，咯咯笑起来，小手抓住她胸前的玉佩，力道大得惊人。窗外的雨声里，沈知意仿佛听见二十年前的承诺，正穿越时光隧道，缓缓向她走来。而手术室内，心电监护仪上的曲线渐渐平稳，像条通往未来的路，蜿蜒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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