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三人正沉在对殷星妤病情的愁绪里，那声尖锐的惨叫毫无预兆地撞进来，像块石子砸进平静的水潭。殷云姝猛地站起身，紫眸瞬间凝起冷意——那声音是从后花园传来的，是妤儿在的方向！
“怎么回事？”殷珞华也跟着站起，方才还红着的眼眶此刻满是慌急，跟在殷云姝身后。殷庭深没说话，也跟着
三人沿着青石板路往后花园赶，远远就看见花木掩映的石板路上围了些动静。走近了才看清，陆沉正垂手站在一旁，神色恭敬又带着几分谨慎；地上还坐着个少年，正捂着后腰龇牙咧嘴，一身花花绿绿的衣裳沾了些尘土，看着狼狈得很——竟是八长老的孙子殷朗。
而殷星妤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手里捏着块素白的手帕，正是方才向陆沉借的。她垂着眼，指尖捏着手帕，正一根一根仔细擦着自己的手指，连指缝都没放过，动作慢却透着股嫌恶，仿佛方才碰了什么极脏的东西，非要擦得干干净净才肯罢休。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紫眸里的淡漠和方才在客厅时没两样，好像地上那疼得哼哼的人，与她毫无关系。
“妤儿！”殷云姝快步走到女儿身边，先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衣裳整齐、没半点受伤的痕迹，悬着的心才稍稍落下，声音却仍带着急：“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殷珞华也赶紧凑过来，拉着殷星妤的另一只手仔细看，确认她没伤着，才转头瞪向地上的殷朗，语气沉了下来：“殷朗？你怎么在这儿？刚才那声叫是你？”
殷朗见是家主和老夫人来了，疼得抽了口气也不敢再哼哼，抬眼对上殷云姝扫过来的眼神——那双紫眸里没什么温度，却像带着无形的压力，他心头猛地一跳，终于想起刚才殷星妤那冰冷的眼神在哪儿见过了！分明就和此刻家主的眼神如出一辙，只是少了几分久居上位的沉敛，多了些少年人的直接，难怪他方才觉得莫名熟悉。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在停机坪候着时，旁系的几个长辈偷偷议论过——家主今日回来，还带回了个女儿，是殷家正儿八经的嫡系大小姐，是要记进族谱的。
紫瞳……他又飞快瞟了眼殷星妤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紫眼睛，心头咯噔一下。殷家嫡系的紫瞳是刻在骨血里的遗传，从初代家主起就没断过，旁系子孙里，哪怕是沾着点亲的，也从没出过这样的瞳色。
所以这女孩是……
前前后后的事猛地在脑子里撞上，那些零碎的线索——家主带回的女儿、独属嫡系的紫瞳、方才那与家主如出一辙的冰冷眼神，还有自己方才不知天高地厚的轻佻举动……
“轰”的一声，殷朗的脑子像是被重锤砸中，猛然炸开。
这小孩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小美人”，这是殷家大小姐！是那位手段狠厉的家主放在心尖上的女儿！
他吓得浑身一哆嗦，后腰的疼都忘了，脸色“唰”地白成了纸，连嘴唇都在抖。刚才他不仅对着大小姐说那些轻佻话，还想伸手去拉她……若是家主真较起真来，别说他爷爷长老之职不保，怕是他这条胳膊都得保不住！
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他缩着脖子不敢抬头，连呼吸都快忘了，只恨不得能立刻缩成个影子，从这后花园里彻底消失。
紫瞳………那是殷家嫡系遗传
他到了嘴边的告状话硬生生咽了回去，赶紧摆手：“我没……我就是想问问她是谁，没别的意思……”
陆沉见状，上前一步低声解释：“回老夫人、家主，方才属下去给大小姐端水，回来就见殷朗少爷想拉大小姐的手，大小姐躲开后，他自己没站稳摔了。”他没说殷星妤动手的事，只拣了个稳妥的说法——在他看来，大小姐没吃亏，殷朗又是自找的，没必要多生枝节。
殷星妤这时才擦完手，将手帕叠好递给陆沉，声音平平地补充了句：“他碰我。”
就这三个字，没带半分情绪起伏，像初春湖面化不开的冰，却让殷云姝的眉峰瞬间蹙得更紧。方才看向殷星妤时还带着些微暖意的紫眸，转瞬间覆上了层冷霜——她甚至没再看地上的殷朗一眼，只侧头看向陆沉，声音里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厉色：“让八长老滚过来！”
“滚”字咬得极重，砸在安静的后花园里，惊得近处的郁金香都轻轻晃了晃。她心里头的火早压不住了——这殷朗是八长老的独孙，打小被惯得无法无天，十三岁的年纪，不好好在家读书，整天逃课溜出去鬼混，是族里出了名的纨绔。先前他惹些小麻烦，看在八长老还算安分的份上，她懒得计较，可这次，他竟敢对她女儿动手动脚？
那是她和阿珩爱情的结晶，是她护在心尖上的女儿，是殷家和凌家嫡系的大小姐，轮得到他一个旁系小辈碰？
陆沉在殷云姝身边待了近十年，这声“滚过来”一出口，便知家主是真动怒了——平日里就算处置族中事务，她也极少用这样重的语气。他不敢耽搁，立刻躬身应道：“是，家主。”转身便快步往主宅方向去，连脚步都比方才急了几分。
地上的殷朗本就因为想起“大小姐”的身份而浑身发僵，此刻听见“八长老滚过来”几个字，脸色“唰”地白透了，嘴唇哆嗦着，连后腰的疼都忘得一干二净。完了，这下是真完了。
殷珞华在一旁看着，轻轻拍了拍殷云姝的手背，低声道：“该教训就得教训，旁系的孩子再不守规矩，以后指不定敢做什么。”
殷庭深也沉着脸哼了声，眼神扫过殷朗时满是不悦，哪怕他不是殷家血脉，也是很生气——殷家的规矩，嫡系为尊，旁系晚辈对大小姐无礼，本就该重罚。
陆沉快步穿过殷家老宅的偏院回廊，青石板路被脚步踩得发响。八长老的住处挨着东墙，是座带小天井的院子，此刻正有说话声从正屋飘出来——他走近了才听出，不止八长老一人，族里另外九位长老竟也都在这儿。
推开虚掩的木门，就见屋里摆着张八仙桌，十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围坐一圈，桌上放着茶盏和账本，显然是聚在一处议事。听见门响，众人齐刷刷转头，原本讨论得热络的声音戛然而止，连握着茶盏的手都顿在半空，眼神里闪过几分不自然的慌乱。
陆沉心里门儿清——准是在议论家主带回的那位大小姐。毕竟家主五年未归，这次不仅回来，还带了个从未露面的女儿，族里上下哪能不好奇？只是他们嘴上不敢明说，暗地里聚着嘀咕罢了。
可笑的是，他们议论的那位“大小姐”的母亲，正是他们眼里那位“蛇蝎冰美人”家主。就凭家主那手段，若是知道这些人背地里嚼舌根，怕是这议事的八仙桌都得换张新的——他们是真不怕命了？
不过陆沉没心思管这些，他立在门口，没进门，也没看其他人，目光径直落在坐在下首的八长老身上，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开门见山便道：“八长老，家主让您滚到后花园。”
“滚”字一出，屋里瞬间静得落针可闻。其他九位长老脸色微变，下意识交换了个眼神——能让家主用“滚”这个字传唤，八长老怕是闯了大祸。
八长老原本还端着长辈的架子，闻言手里的茶盏“哐当”一声磕在桌沿，茶水溅出些在衣襟上，他也顾不上擦，猛地站起身，花白的眉毛拧成一团，声音都发颤：“家主……家主找我？还让我……滚过去？”
他心里头“咯噔”一下，第一个念头就是那个不成器的孙子殷朗——除了那小子，谁还能让家主动这么大肝火？他腿肚子都开始打软，却不敢耽搁，忙不迭道：“我这就去！这就去！”说着也顾不上跟其他长老告辞，踉跄着就往门外走，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八长老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往后花园赶，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散乱，衣襟也因为急着赶路微微敞开，往日里端着的长辈架子早没了踪影，只剩满脸的慌张。他心里头反复琢磨着到底出了什么事，偏又想不出头绪，只觉得那“滚”字像根刺，扎得他后颈发凉——家主从不用这般重的语气对长辈，除非是出了天大的事。
等他气喘吁吁跑到后花园入口，一眼就看见那座临着花海的六角亭。亭子里，殷珞华和殷庭深并肩坐着，老夫人眉头微蹙，老爷子脸色沉得像块铁；殷云姝坐在对面的石凳上，怀里抱着个孩子，正是今日刚随她回来的大小姐殷星妤——小姑娘安安静静靠在母亲怀里，侧脸埋在殷云姝的肩窝，只露出小半张白净的脸，一双紫瞳垂着，瞧不出情绪。
而亭外的青石板路上，他那宝贝孙子殷朗还瘫在地上，捂着后腰龇牙咧嘴，一身花花绿绿的衣裳沾了尘土，看着狼狈又可怜。
八长老的心“咚”地沉了下去，不用问也知道，准是这混小子闯了祸。他腿肚子一软，差点没站稳，忙快步走到亭外，对着亭子里的三人躬身行礼，声音都带着颤：“家主，老夫人，老爷子。”
殷云姝没看他，指尖轻轻拍着怀里殷星妤的背，像是在安抚孩子，直到怀里的小人儿轻轻往她怀里蹭了蹭，她才抬眼看向八长老，眼神淡得像淬了冰的水，语气听不出喜怒，却字字都带着冷意：“八长老，你教的好孙子。”
就这一句话，没提具体的事，却比疾言厉色的斥责更让人发慌。八长老的脸“唰”地白了，慌忙转头瞪向地上的殷朗，厉声喝问：“殷朗！你做了什么？！”
殷朗被爷爷一吼，吓得缩了缩脖子，支支吾吾不敢说话——他哪敢说自己方才没认出大小姐，还对人说些轻佻话，甚至想伸手去拉人？
殷珞华在一旁看不下去，冷哼一声：“你自己问问你这好孙子，方才是怎么对星儿的！光天化日，在殷家老宅，敢对嫡系大小姐动手动脚，殷家的规矩都让你教到狗肚子里去了？”
“动手动脚？”八长老脑子“嗡”地一声，眼前发黑，差点晕过去。他踉跄着走到殷朗面前，也顾不上心疼孙子，抬脚就往他腿上踹了一脚，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个孽障！那是大小姐！是家主的女儿！你敢对她无礼？！我打死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殷朗被踹得疼，却不敢躲，只能抱着头呜咽：“爷爷，我不是故意的……我没认出她……”
“没认出就敢胡来？！”八长老气得浑身发抖，转身又对着殷云姝深深躬身，腰弯得几乎贴到地面：“家主，是我管教不严，是我没教好孙子，求家主开恩，饶过这孽障这一次！我回去一定好好罚他，让他闭门思过，再不敢犯浑！”
殷云姝没应声，只是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殷星妤。小姑娘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正望着亭外的八长老，紫瞳里依旧没什么情绪
她抬眼看向八长老，声音依旧冷淡：“闭门思过？八长老觉得，对大小姐无礼，是闭门思过就能了结的？”
八长老的脸瞬间又白了几分，额上的冷汗顺着皱纹往下淌，连声音都带着哭腔：“家主教训的是，是我糊涂了。您说，要怎么罚他才解气？哪怕是打是骂，或是禁足一年半载，这孽障都该受着！”
他一边说，一边死死瞪着地上的殷朗，那眼神像是要把这孙子生吞了——他心里清楚，家主这话的分量，若今日不能让家主满意，别说殷朗，连他这仅存的几分体面，怕是都要保不住了。
殷云姝没立刻说话，指尖轻轻拂过殷星妤耳边的碎发，目光落在女儿那双没什么波澜的紫瞳上。她知道星妤不在乎这些，可她偏要为她争这口气——她的女儿，哪怕性子冷，也容不得旁人轻慢。
“殷朗十三了吧？”半晌，殷云姝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这个年纪，该学着担事了。”她抬眼看向八长老，“族里在城郊有处茶园，让他去那儿待半年，跟着茶农学打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许带佣人，不许碰任何消遣玩意儿。一年后若是还改不了这纨绔性子，就不必回殷家。”
这话一出，八长老猛地抬头，眼里满是错愕——那茶园地处偏僻，条件简陋，哪是殷朗这种从小娇生惯养的孩子能待的？可他看着殷云姝那双毫无转圜余地的紫眸，到了嘴边的求情话又咽了回去，只能咬着牙躬身：“……是，谢家主开恩。”
地上的殷朗也懵了，他长这么大从没干过活，一想到要去茶园待半年，还得自己动手干活，顿时急了：“爷爷！我不去！我……”
“住口！”八长老厉声打断他，反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家主饶你一命已是宽宏，还敢顶嘴？！”
殷朗被打得偏过头，脸上火辣辣地疼，却不敢再说话，只红着眼圈掉眼泪。
殷云姝没再看他们，低头抱着殷星妤站起身：“爸，妈，我们回屋吧。”
殷珞华和殷庭深也跟着起身，殷珞华路过八长老身边时，冷冷瞥了他一眼：“好好教孙子，别下次再给殷家丢人。”
一行人往主宅走，殷星妤靠在殷云姝怀里，听着身后八长老训斥殷朗的声音，紫瞳里依旧没什么情绪，只是悄悄把脸往母亲颈窝里埋了埋——上辈子这八长老可是连长老的位置都丢了。此刻被母亲护在怀里，倒隐隐觉得，胸口那处总闷着的地方，好像松了丝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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