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海洋的爱情(下)
---以下正文--------
安迷修僵在冰冷的海水里,连尾鳍都忘了摆动。月光透过水面,在他身上投下破碎摇曳的光斑。他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渔网缠住的鱼,无处遁形。雷狮怎么会知道?他什么时候发现的?巨大的羞窘和慌乱几乎要将他淹没。
“今晚,”那个声音继续传来,穿透了水波的阻隔,清晰地烙印在安迷修的脑海里,带着一种命令式的、却又奇异地夹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期待,“来甲板。”
雷狮顿了顿,尾音拖得有些长,像带着钩子。
“我等你。”
最后三个字落下,仿佛在寂静的海底投下了一枚滚烫的石子。
安迷修猛地回过神,银蓝色的鱼尾剧烈一摆,搅起一片翻涌的白色水花,像一道受惊的流光,瞬间消失在船尾那片更深、更浓稠的黑暗之中。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他的肋骨。冰绿色的眼眸里盛满了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无措。
他逃也似的潜向更深处,冰冷的海水冲刷着他发烫的脸颊。雷狮的声音却如同魔咒,一遍遍在耳边回响,带着滚烫的温度,灼烧着他混乱的思绪。
直到游出很远很远,远到“雷神号”巨大的黑色轮廓在视野里缩成模糊的一团阴影,安迷修才敢在一片安静的海底礁石旁停下来。他蜷缩在一块巨大的、长满藤壶的礁石后面,银蓝色的尾鳍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轻轻拍打着柔软的海沙。
为什么会答应?他懊恼地想着。人鱼和海盗,本该是隔着深海的宿敌,他怎么会鬼迷心窍地点头?那个男人……那个叫雷狮的海盗船长,身上有种危险的魔力,像暗流漩涡,轻易就能将靠近的一切卷入深渊。可偏偏,安迷修发现自己无法抗拒那漩涡中心的引力。
他烦躁地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低沉的声音和锐利的笑容。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身下细白的海沙,一些被水流冲刷得圆润的小石子,还有几片破碎的贝壳……
忽然,一抹异样的红色刺入了他的眼帘。
就在他藏身的礁石根部,一个被海水浸泡得有些发胀、边缘已经微微发黑的苹果核,半陷在沙子里。那熟悉的形状,那残留的红色果皮……安迷修的心跳猛地又乱了一拍。他认识这个苹果核。那是三天前,他同样躲在船尾的阴影里,痴迷地望着甲板上那个身影时,看到雷狮随手抛下来的。
当时那个苹果核划出一道小小的弧线,噗通一声落入水中,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沉了下去。安迷修几乎是出于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本能,悄悄地游了过去,把它捡了起来。他甚至还记得指尖触碰到那湿润果核时,残留的、属于那个人的一点点微不可察的温度。
他把它带走了,藏在了这片远离航线的礁石缝隙里。像一个愚蠢的小贼,偷藏了一件毫无价值的、属于别人的垃圾。
为什么?安迷修自己也说不清。或许只是因为那东西曾经短暂地被那个人握在掌心?或许只是……一种隐秘的、无法宣之于口的联系?
而现在,这个被他视若珍宝般藏匿起来的“垃圾”,正静静地躺在沙子上,像一个无声的嘲笑,嘲笑着他所有自以为隐秘的举动。雷狮那句带着戏谑的“小贼鱼”和“偷看多久了”,再次在耳边响起,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难道……难道他早就知道了?知道他一直跟着?知道他捡走了他随手丢弃的果核?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安迷修。巨大的羞耻感像海藻般缠绕上来,几乎让他窒息。他猛地伸出手,想将那刺眼的苹果核远远地扫开,或者深深地埋进沙底。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那湿漉漉的果核表面时,僵住了。
月光透过晃动的水面,在那小小的果核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安迷修冰绿色的眼眸凝视着它,混乱的心绪在冰冷的海水中奇异地沉淀下来。一种破罐子破摔般的、孤注一掷的勇气,伴随着更深切的渴望,悄然滋生。
他慢慢地、慢慢地收回了手。
时间在冰冷而寂静的海底流逝得异常缓慢。安迷修躲在礁石后,感觉每一秒都被拉得无限漫长。海流无声地拂过他的鳞片,带来远方陌生的气息。他冰绿色的眼眸,却始终固执地穿透幽暗的水层,望向“雷神号”所在的方向。
终于,当高悬的月亮从船头方向,悄然滑向中天,将清冷的光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广阔无垠的海面上时,安迷修知道,那个约定的时刻到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海水涌入鳃裂,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银蓝色的鱼尾猛地一摆,矫健的身躯如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划开漆黑的水域,朝着那艘庞然巨物般的海盗船疾驰而去。
靠近船尾阴影时,他放慢了速度,像一道贴着船底滑行的幽蓝暗影。月光无法触及此处,只有船身木料在水中浸泡后散发出的淡淡气味。安迷修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冰冷的空气瞬间拂过他湿漉漉的额发和脸颊,激得他微微一颤。
甲板上的景象清晰地映入眼帘。
值夜的水手不知何时被调开了。空旷的甲板上,只有一个人影。雷狮背对着船尾的方向,斜倚在船舷边,双臂随意地搭在粗糙的木栏上。那件标志性的深紫色船长外套披在肩上,在夜风中微微向后鼓起,露出里面深色的劲装。他微微仰着头,似乎在眺望远处海天相接处模糊的界线,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沐浴着月光。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背影轮廓,带着一种沉静的、等待的意味。
安迷修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盖过了海浪的轻响。他犹豫着,冰绿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挣扎。上去?面对那个洞悉一切、危险又充满未知诱惑的海盗?还是……转身逃走,永远躲回安全的深海?
就在这时,雷狮似乎有所感应。他并未回头,只是搭在栏杆上的右手,随意地、甚至带着点慵懒地,朝身后船尾的方向勾了勾食指。那动作幅度极小,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召唤。
安迷修最后一点犹豫被这小小的动作彻底击碎。他闭上眼,深吸一口带着咸腥味的海上空气。银蓝色的鱼尾最后一次有力地拍打水面,借着这股力量,他湿漉漉的上半身猛地探出水面,双手敏捷地抓住了船舷下方用来固定船体的、湿滑的藤壶和凸起的木楔。冰冷的海水顺着他的头发、肩膀、紧实的腰腹线条哗啦啦地淌回海中,在月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他双臂用力,将自己湿漉漉的身体撑离水面。鱼尾在离开海水的一瞬间,那耀眼的银蓝色光泽如同被施了魔法般迅速褪去、收束。光芒流转之处,修长有力的双腿取代了鱼尾,赤裸的双足带着水珠,有些笨拙地踩在了粗糙冰冷的甲板上。脱离了海水的支撑,骤然接触坚硬的平面,让他身体晃了晃,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旁边湿冷的船舷木壁才站稳。几缕湿透的金棕色发丝黏在他光洁的额角和脸颊,冰绿色的眼眸在月光下闪烁着紧张又纯净的光。
他站在那里,浑身湿透,赤裸着双脚,像一尊刚从深海被打捞上来的、带着秘密的脆弱雕像。夜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寒意,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背对着他的雷狮,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月光毫无遮挡地照亮了他的面容。深紫色的发丝在夜风中拂过他棱角分明的脸颊,那双深邃的紫色眼眸,此刻清晰地倒映着安迷修的身影。那目光不再是隔着望远镜的审视,也不再是穿透海水的戏谑,而是直接的、专注的、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近乎实质性的探究和……兴味。他的唇角,噙着一抹安迷修从未见过的弧度,不是惯常那种带着戾气的冷笑,也不是纯粹的戏谑,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仿佛猎人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猎物。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安迷修,那目光仿佛带着重量,让安迷修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难。甲板上只剩下海风掠过缆绳发出的呜咽和远处海浪的低语。
就在安迷修几乎要被这无声的压力击垮时,雷狮动了。他迈开长腿,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厚实的靴底踏在古老的橡木甲板上,发出沉稳而清晰的“咚、咚”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安迷修紧绷的心弦上。
他在安迷修面前一步之遥站定。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月光,将安迷修罩在一片带着压迫感的阴影里。安迷修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硝烟、朗姆酒、海风和一种独特男性气息的味道。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雷狮的目光从安迷修湿漉漉的金棕色头发,滑过那双写满紧张和纯净的冰绿色眼睛,掠过他微微起伏的胸膛,最后落在他赤裸的、沾着水珠和细小沙粒的双脚上。
“啧,”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啧从他唇间逸出,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哑,“真够狼狈的,小贼鱼。”
安迷修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不知是羞窘还是别的什么。他想反驳,想说自己不是贼,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雷狮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微微歪了下头,视线扫过安迷修微微发颤的身体和苍白的嘴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冷?”他问,语气算不上多温柔,却也没有了之前的戏谑。
安迷修咬着下唇,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诚实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脱离了温暖的海水,夜风像冰冷的刀子刮过湿透的皮肤。
雷狮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叹息的声音。紧接着,安迷修只觉得眼前一暗,带着体温的厚重织物兜头罩了下来。是雷狮肩上的那件深紫色船长外套。布料带着雷狮身上特有的气息——硝烟、皮革、阳光晒过的味道,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他本身的、强势而温暖的味道——瞬间将安迷修包裹。
突如其来的暖意让安迷修浑身一僵,随即一股无法抗拒的热流从被包裹的身体内部涌向四肢百骸,驱散了刺骨的寒意。那外套太大了,几乎将他整个人裹住,长长的下摆垂落在他赤裸的脚踝边,带着一种奇异的、被包裹的安全感。他下意识地揪紧了外套的前襟,将脸埋进那厚实柔软的织物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谢……谢谢……”细若蚊呐的声音从布料里闷闷地传出来。
雷狮没有回应这句道谢。他高大的身影依旧笼罩着他,紫色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深邃难测。他微微俯下身,靠得更近了些。安迷修甚至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自己额前湿冷的发丝。
“现在,”雷狮的声音压得更低,像贴着耳廓的低语,带着一种危险的磁性,“说说看。”
安迷修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除了捡我的苹果核,”雷狮的视线仿佛能穿透那厚厚的外套,直直看进安迷修慌乱的心底,他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加深了,语气慢悠悠的,却字字清晰,“你还偷藏了我多少东西,嗯?”
---完结--------
又完成了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