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退潮的海水,缓缓回流。
楚念再次睁开眼时,病房里柔和的灯光依旧亮着,只是比之前更显静谧。窗外,天光已经大亮,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被厚重的米白色遮光帘过滤成一片温柔的暖金色。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更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新好闻的、带着雨后青草气息的香薰。
身体的酸痛感减轻了许多,喉咙虽然还有些干涩,但那种撕裂般的灼痛已经消失了。高烧带来的混沌感也如薄雾般散去,思维渐渐清晰起来。
她微微偏过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二哥楚清墨。
他换了一身舒适的浅灰色羊绒家居服,坐在床边的单人沙发里,金丝边眼镜架在挺直的鼻梁上,正低头专注地看着一份厚厚的医学报告。清晨的阳光勾勒出他温润的侧脸线条,眼下淡淡的青黑昭示着他彻夜的守护。他似乎时刻关注着这边的动静,楚念刚一动,他立刻敏锐地抬起了头。
“醒了?”楚清墨放下报告,脸上立刻绽开一个温暖而安抚的笑容,驱散了眉宇间的疲惫。他起身,动作自然地拿起床头的电子体温计,动作轻柔地在楚念额前碰了一下。“嗯,37.8度,降得不错。”他语气带着明显的欣慰,镜片后的眼睛弯起温柔的弧度,“感觉好些了吗?念念。”
“好…好多了。”楚念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已经能清晰地吐出字句。她尝试着想坐起来,身体还有些发软。
“别急,慢慢来。”楚清墨立刻伸手,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的肩膀和后背,将一个柔软的靠枕垫在她身后。他的动作专业而轻柔,带着医生特有的稳妥,让楚念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他顺手端起床头柜上一直温着的温水杯,插好吸管,递到她唇边。“再喝点水。”
楚念顺从地含住吸管,温润的水流滋润着干渴的喉咙。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打量着这个房间。这哪里是病房?分明是顶级的豪华套房。宽敞得惊人,装饰是低调奢华的现代风格,线条简洁流畅,每一处细节都透着考究。身下的床品触感丝滑如云,盖着的羽绒被轻薄却异常温暖。各种她只在电视里见过的、闪烁着柔和指示灯的精密医疗仪器安静地立在床边角落,无声地彰显着此地的非凡。
“这……是哪里?”楚念终于忍不住问出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和怯意。这里的一切,都离她过去的生活太遥远了。
“这里是楚家。”一个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楚念循声望去。
大哥楚云深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他换了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休闲西装,没有打领带,领口随意地敞开着,少了几分昨夜的凌厉煞气,多了几分沉稳内敛。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锐利如鹰,此刻正专注地落在楚念脸上,带着一种审视和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极其轻薄、线条流畅的平板电脑。
他迈开长腿走进来,步履沉稳,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感觉如何?”他的目光扫过楚清墨,后者微微点头示意状态好转,楚云深紧绷的下颌线才似乎放松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好多了,谢谢……”楚念下意识地回答,那个“大哥”的称呼在舌尖滚了滚,却终究没能自然地说出口。太陌生了,太不真实了。
楚云深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迟疑。他在床边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将手中的平板电脑放在膝盖上,修长的手指在上面快速滑动了几下,调出一个界面。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抬眸,用一种复杂难辨的眼神看着楚念,那眼神里沉淀着太多楚念看不懂的东西——沉重、愧疚、探寻,还有一种……深藏的痛楚?
病房内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和仪器极轻微的运行声。
“念念,”楚云深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深思熟虑,“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疑问,也很混乱。关于我们是谁,关于……为什么现在才找到你。”
楚念的心猛地一跳,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柔软的羽绒被。这正是她最困惑、最想知道的。
楚云深的目光落在平板上,屏幕上似乎是一张照片的局部。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屏幕边缘,像是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压抑某种强烈的情绪。
“这件事……说来话长,充满了我们无法挽回的过错和……无法弥补的遗憾。”他抬起眼,深邃的目光再次锁住楚念,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坦诚,“简单来说,很多年前,因为一些……非常复杂的原因和一场可怕的意外,我们最小的妹妹,也就是你,在很小的时候,和我们失散了。”
“失散?”楚念喃喃重复,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是。”楚云深的声音更沉了,带着一种刻骨的痛意,“我们找了很久,用尽了所有办法,但线索一次次中断,希望一次次破灭。我们以为……”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那个“死”字似乎太过沉重,无法轻易说出口,只是眼神里的沉痛说明了一切,“直到最近,我们才终于找到了确凿的证据,锁定了你的位置。”他的目光落在楚念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和深深的自责,“只是没想到……找到你的时候,你会在那种地方,经历那种……”他眼底寒光一闪,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冰冷的怒意瞬间弥漫开来,让房间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那种地方?哪种地方?妈的!那顾泽就是个活该千刀万剐的人渣!”一个暴躁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猛地冲了进来。
三哥楚燃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明显刚睡醒的头发,穿着一件极其骚包的亮色卫衣,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他显然刚洗漱完,脸上还带着水汽,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在看清楚念清醒地坐在床上时,瞬间亮得惊人,所有的暴躁都化作了纯粹的喜悦。
“念念!你醒啦!”他几步冲到床边,完全无视了大哥二哥严肃的气氛,俊美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灿烂笑容,带着一种大男孩般的直率,“饿不饿?想吃什么?米其林三星大厨就在楼下候着呢!中餐西餐日料法餐,随你点!哥让他们立刻做!”他语速飞快,手舞足蹈,仿佛要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立刻捧到她面前。
他这充满活力的闯入,瞬间打破了房间里沉重的氛围。
楚念看着眼前这个热情洋溢、眼神亮晶晶盯着她的“三哥”,又看了看旁边温润专注的“二哥”,以及坐在那里气场强大、眼神复杂却带着不容置疑保护意味的“大哥”。
失散?
最小的妹妹?
找了很久?
这些信息如同巨大的石块投入她平静的心湖,激起滔天巨浪。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无法消化,只能怔怔地看着他们,眼神里充满了茫然、震惊,还有一丝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亲人”这个遥远概念的微弱悸动。
楚云深看着楚念眼中翻涌的情绪,没有再继续深入那个沉重的话题。他将手中的平板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屏幕上似乎是一张有些年头的、色调温暖的全家福照片,照片中心,一个被三个小男孩小心翼翼护在中间、笑得眉眼弯弯的小小女孩,眉眼轮廓与眼前的楚念惊人地相似。
“现在,什么都别想。”楚云深的声音低沉而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种无形的安全感,“先把身体彻底养好。这里是你的家,我们……”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楚清墨和楚燃,最后定格在楚念身上,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承诺,“是你的哥哥。”
楚燃立刻用力点头,拍着胸脯:“对!念念!以后哥罩着你!谁敢欺负你,我让他后悔生出来!”
楚清墨也温和地笑着,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安心休养,念念。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家?
哥哥?
这两个词,像带着温度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撞进楚念冰冷荒芜了太久的心田。她看着眼前这三个陌生又英俊得过分、身份地位显然高不可攀的男人,看着他们眼中那不容错辨的、浓烈到几乎要将她灼伤的关切和……笨拙的讨好。
巨大的不真实感再次席卷而来。她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他们过于灼热的目光,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脆弱的阴影,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被角。
这一切,是真的吗?
还是……一场太过美好、随时会醒来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