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念的眼皮仿佛被粘稠的胶水黏住,沉重得抬不起来。每一次试图掀开,都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像是有人拿着钝器在颅内反复敲打。喉咙干得冒烟,火烧火燎的痛。身体像是被拆散了重组,每一块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皮肤却敏感地感知着身下柔软的、带着消毒水气息的布料。
“唔……”一声微弱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干裂的唇间溢出。
“醒了!她醒了!”
一个带着巨大惊喜和难以言喻紧张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很近。是那个温润的、属于“二哥”的声音,但此刻却失了平日的沉稳,只剩下劫后余生般的颤抖。
紧接着,是急促靠近的脚步声,沉稳有力,带着一种迫人的气场——是大哥。还有另一个更快的、几乎是冲撞过来的动静——是三哥。
楚念用尽全身力气,终于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帘。
视线模糊了好一会儿,才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柔和却明亮的暖白色灯光,并非医院常见的惨白。天花板很高,造型简洁流畅,带着一种低调的奢华感。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但被另一种清雅舒缓的植物精油香气中和,并不刺鼻。
她躺在一张极其宽大舒适的床上,身上盖着质地轻柔却异常保暖的羽绒被。身上湿透的廉价衣物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触感丝滑柔软的纯白色真丝病号服。左手手背上贴着留置针,透明的药液正通过细长的软管,一滴一滴,缓慢而稳定地流入她的血管。
视线转动,对上了三张写满了极度紧张和担忧的男性脸庞,几乎同时凑到了床边,将她围在中间。
大哥楚云深站在正前方,距离最近。他脱掉了被雨水和泥水浸染的昂贵西装外套,只穿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深灰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了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那张棱角分明、不怒自威的脸上,此刻布满了疲惫的血丝,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他微微俯身,深邃的眼眸紧紧锁住楚念的眼睛,像是在确认她的清醒是否真实。
“念念?”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他问得极其仔细,目光锐利地扫过她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二哥楚清墨就在楚念的左侧,他显然一夜未眠,金丝边眼镜下的眼睑泛着明显的青黑色,但眼神却异常专注明亮,带着医生特有的审视和关切。他手里拿着一个闪着幽光的电子体温计,在楚念额头上轻轻触碰了一下,发出“滴”的一声轻响。他立刻低头查看读数,紧锁的眉头微微松开一点,但依旧凝重。
“体温降下来了,38.2度,还在烧,但趋势是好的。”他的声音恢复了部分温润,但依旧带着紧绷的弦,“念念,告诉二哥,喉咙痛吗?头晕得厉害吗?有没有恶心想吐的感觉?”他的询问专业而细致,手指轻轻搭在她的腕间,感受着脉搏的跳动。
“妈的,总算醒了!”三哥楚燃的声音带着一股暴躁的沙哑,挤在楚云深旁边,那张俊美得极具攻击性的脸上,此刻交织着后怕、狂喜和未消的怒火。他紧紧盯着楚念苍白的脸,桃花眼里像是蒙上了一层水汽,又被他狠狠憋了回去。“吓死老子了!念念,你知不知道你昨天烧成什么样了?!那破地方!那该死的顾泽!”提到这个名字,他眼底瞬间又燃起骇人的戾气,拳头在身侧攥紧,骨节咯咯作响。
楚念的脑子依旧像一团浆糊,迟钝地运转着。高烧带来的昏沉感还未完全褪去,身体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几乎没有。眼前这三个陌生又英俊得过分的男人,他们脸上那种毫不作伪的、浓烈到几乎将她淹没的关切和紧张,让她感到无比茫然,甚至有些无措。
他们是谁?
哥哥?
她什么时候有过哥哥?
从小到大,她只有相依为命、早已去世的母亲。她的世界简单得只有学习和打工,直到遇到顾泽,然后被无情地抛弃。
巨大的困惑和身体的极度不适交织在一起。楚念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嘶哑的气音,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吐不出来。她只能微微动了动被大哥楚云深下意识握住的手,指尖冰凉。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像触动了什么开关。
楚云深立刻察觉到了她的虚弱和试图表达的困难,他眼神一沉,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紧,传递着一种沉稳的力量。“别急,念念。先别说话。”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奇异地带着安抚的意味,“渴了是不是?”
他转头,一个眼神示意。
一直如同影子般守在病房角落、穿着黑色制服、气质干练的中年女管家(林姨)立刻悄无声息地端着一个精致的骨瓷杯上前,杯子里是温度刚刚好的温水,插着一根细长的吸管。
楚云深小心翼翼地接过杯子,亲自将吸管送到楚念干裂的唇边。他的动作笨拙却又无比专注,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与他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形象判若两人。
“慢点喝,润润喉咙。”他低声说,眼神紧盯着她的反应。
楚念下意识地含住吸管,温热的液体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阵短暂的舒缓。她小口小口地吸着,冰凉的手指在楚云深宽厚温热的手掌包裹下,似乎也汲取到了一点暖意。
二哥楚清墨仔细观察着她的吞咽动作和反应,稍稍松了口气。“能喝水就好。”他转身,动作迅捷地在旁边的仪器上操作着,调整着点滴的速度,又低声对林姨吩咐了几句什么,大概是关于流质食物和后续用药。
三哥楚燃则像个焦躁的困兽,在床边来回踱了两步,想靠近又怕惊扰到她,只能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对着空气低吼:“妈的!便宜那姓顾的杂碎了!等念念好了,老子第一个去废了他!”
“楚燃!”楚云深头也没回,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冰封千里的寒意,瞬间让暴躁的楚燃噤声,只是胸膛依旧剧烈起伏着,眼神凶狠地瞪着虚空,仿佛顾泽就在那里。
楚念喝了几口水,喉咙的灼痛感稍缓,但身体的疲惫感却更重了。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脑子里乱糟糟的,充满了疑问和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这一切,是真的吗?还是高烧产生的幻觉?
“念念,”楚云深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温柔,轻轻拂过她的耳畔,“你安全了。好好睡一觉,哥哥们就在这里守着你。”
“对,睡吧念念,二哥看着你呢。”楚清墨的声音温润地补充道。
“睡醒了哥带你去吃最好的!玩最好的!气死那些不长眼的王八蛋!”楚燃也立刻凑过来,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哄小孩般的别扭语气。
温暖干燥的被褥,持续输入的冰凉药液缓解着身体的燥热,喉咙的干渴被温水抚慰,还有……身边这三个自称是她哥哥的男人,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强大、不容置疑的保护气息,以及那几乎要溢出来的、让她无所适从却又无法抗拒的关切。
身体的疲惫和精神上的巨大冲击终于占了上风。楚念的意识再次模糊起来,沉入一片温暖而安全的黑暗。只是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一个微弱的念头固执地盘旋着:
他们……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