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老爷转念一想,觉得时懿欢的话不无道理,公堂断案也是要有理有据。
于是转身,对着三个恨不得缩进地里人问道:“你们是依据什么做的判断,还不快如实招来!”
那三人话已经说出口了,如今再推翻那可是做了伪证,一个弄不好就是要蹲大牢的!
于是几人哪怕觉察出不对,也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
几人都只是平头老百姓,在官家面前撒谎就已经十分紧张了,如今又这般直面官老爷的质问,一时间不由得目光乱瞟,寻找开脱的借口。
老张家的余光不经意扫过福来钱庄的那二人,眸光一亮,脑海中顿时闪过了某些熟悉的画面。
人的记忆是可塑的,尤其是在极度慌乱的情况下,一旦见到了熟悉的人或物,便会自动产生联想。
老张家的此时脑海中闪过的就是那两人与一名女子一道离开的景象。
他看到那二人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是他们!我亲眼看见过这位小姐走在那二位面前!那双杏眼,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他的话音落下,众人便又是一阵哗然。
仔细看他所指认的,可不是福来钱庄的两位管事么!
而时家两位小姐中,只有二小姐是圆圆的杏眼。
“你胡说!”时雨悦见那人指着自己,面色涨红,道:“我与李叔去的时候可从没有露过面,你怎么可能见到我!”
后花园中议论的声音随着她这一声瞬间安静了下来,众人看着时雨悦的目光中除了意外似乎还有些鄙夷。
“二小姐的意思是,她认识这二位管事啊……”
“何止啊,放高利贷可也有她一份!”
“可是高姨娘不是说她不认识这两位么,难不成其实是二小姐自己私下偷偷在放高利贷?”
客人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时老爷的脸色也越来越黑,周身的空气似乎被什么东西凝成了实质,惹得旁人不得不避退三分。
他双手握拳,尽管极力忍耐着怒气,额头上的青筋却暴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雨悦,你仔细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时老爷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了解他的人却知道这是他气极了的表现。
时雨悦自说了那话心中便知道不妙,到底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女子,这般直面父亲的怒火,早就已经吓得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嘴唇抽动着,似乎已无法承受更多的压力。
场面就此僵持,众人见二小姐沉默,以为她是心虚,便越发确信心中的猜想。
高姨娘眼见着高利贷的罪名就要被扣在女儿头上,心中一急,便将话抢了过去,“老爷,千错万错都是俾妾的错,大小姐先前所说的事不假,确实是俾妾帮助娘家人与府中的丫鬟仆人牵的线!”
当着众宾客的面,高姨娘为了保全女儿,到底顾不得颜面了,一路跪着来到了时老爷的面前,哭道:“悦儿她什么都不懂,不过是偶然碰上了李叔,以为是去庄子上玩耍,一时贪玩才跟了去的,与此事无关啊!”
她句句肺腑字字泣血,内中情感着实不似作伪。
时老爷脸上阴云密布,双手抽动着,面上的怒气再也忍不住,喝骂到:“混账,看看你做的蠢事,自己蠢还不够,还要带着悦儿学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当真是猪脑子吗!”
他忍了忍,到底没忍住,抬手扇在了高姨娘脸上,力道之大让高姨娘的半边脸顿时肿了起来。
“如今逼死了一个丫鬟,还在中秋闹出了这等丑事,你算满意了!”时老爷发了一通火,总算冷静了些,闭了闭眼。
时懿欢看着高姨娘被训斥,眼底闪过一抹暗光。
她不会因此心疼高姨娘,夜清宴有句话说的不错,心疼敌人就是虐待自己,她才不会做那样的傻事。
如今高姨娘挨了训,她却还未满足,而是将摇了摇手上的团扇,轻飘飘地道:“既然高利贷一事是真,想来红儿的死也跟姨娘脱不了干系了。”
高姨娘狠狠瞪着时懿欢,却还是挂心自己的安危,“老爷明鉴,俾妾只是见这几个丫头缺了花用,一时动了心思,为她们与钱庄牵线而已,其他的事俾妾一概不知!”
高姨娘到底聪明,此时只是咬死了为高利贷牵线一事,矢口否认红儿的死与她有关系,还顺便将黑锅再度扣在了时夫人的头上。
毕竟帮着放高利贷是一回事,闹出人命可是另一回事了。
众人被她这么一提醒,总算想起时府里还死了个丫鬟!
登时又转眼去看时夫人。
时夫人早已经被时懿欢趁机偷偷提醒过,此时面色不变,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父亲,”就在气氛再次僵持时,已经洗脱嫌疑的时懿欢再次站了出来,顶着众人的目光道:“关于此事,不妨找个仵作来验验尸,说不定会有什么收获。”
高姨娘目光狠狠瞪向了时懿欢。
因着不是官府办案,众人竟然一时忘记了这个步骤,如今经时懿欢提起,才想起来还有一个步骤要走。
尽管此地不是公堂,但到底几位知府大人都在,传仵作不是什么难事。
不出片刻仵作便将验尸结果呈报,红儿脖颈处的勒痕虽然看着像是自杀,但是淤青却是向下延伸,显然是被勒死的。
仵作拿了个荷包展示给众人,那荷包用料上乘,绣工精致,一看就不是红儿这等丫鬟用得起的,而更让人惊讶的是,那香包上,还绣着“蕊欣”二字。
有不少与时府交好的,一下便认出了那是谁的名字。
“那不是高姨娘出阁前的闺名吗?怎么会在一个丫鬟身上!”一位夫人心直口快,凭空便这么嚷嚷起来。
时老爷的脸色自这场闹剧开始以来就一直没好过,如今更是黑如锅底。
“你说说吧,怎么回事?”时老爷的语气平静,似乎是已经气消了,又似乎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高姨娘见了那荷包心中一惊,却仍然咬死了这事跟她没关系,“我说这荷包怎么好端端的不见了呢,原来是被红儿这丫头偷了去,这丫头也忒没规矩了些,手脚这般不干净。”
“哦?”时懿欢听闻此言,挑起了一边眉毛,似乎有些惊奇,“姨娘的意思是红儿偷了你这荷包?”
“可那便奇怪了,”时懿欢没理会高姨娘黑沉沉的脸色,艳丽的小脸上出现了些许困惑的神色,“红儿才偷了荷包,便死于非命,这也过于巧合了?”
轻柔婉转的声音像是这初秋的一缕清风,其中夹带的,却是无边的杀意。
“或许这荷包不是偷的,而是红儿濒死前慌乱中拽下来的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