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洛阳城染作一池沉金,街巷深处人声渐歇。百里弘毅负手立于朱雀大街尽头的石桥上,目光凝在前方拐角处消失的一道身影。他眉心微蹙,指尖轻叩腰间玉佩,那是一枚古旧的双鱼纹玉,边沿已有磨损,却仍透着几分温润。
方才那人衣袂飘动间,露出袖口一道银线绣制的暗纹,细若游丝,却令他心头一震。那是“稚奴”惯用的记号——鬼玺案中屡次出现的神秘人物,亦是他此番来洛的首要追查目标。
风起时,一片枯叶掠过脚尖,百里弘毅垂眸,神色不动,却已悄然迈步跟了上去。
此时,臧海正穿行于小巷之间,脚步轻缓,仿佛怕惊扰夜的静谧。他头戴半覆面具,遮住下半张脸,只余一双眼,幽深如潭,映着檐角残灯,似有火光跃动其中。他知晓方才那一瞬,已被百里弘毅察觉异样,但他不能回头,更不能相认。
面具人的命令犹在耳畔:“勿露身份,勿动情念。”
可越是如此,他越觉喉间发紧,胸口如压巨石。他曾与百里弘毅共读经书,曾在青崖下并肩习剑,也曾在他病中守至三更,亲手煎药,低声唤他“阿毅”。如今,却只能以敌对之姿,遥遥相对。
巷尾忽然传来脚步声,急促而凌乱。臧海脚步一顿,旋即闪入阴影之中。百里弘毅果然追至,他驻足片刻,四下打量,目光扫过墙角残留的一片碎布,正是方才从臧海袖口脱落的织锦残角。
“好一手机关之术。”百里弘毅低声道,拾起布片翻看,指尖拂过其上暗纹,“不是寻常织工能绣出的针法。”
他抬眸望向前方幽深小径,心中已有计较。此人既懂机关,又藏匿极巧,绝非泛泛之辈。更重要的是——他的身形、步伐,甚至气息,都让他生出几分熟悉之感。
百里弘毅收回视线,转身离去,背影清冷,唯独握紧布片的手指微微收紧。
臧海直到脚步声彻底远去,才缓缓自阴影中现身。他望着那空无一人的巷口,唇角微微颤动,却终究未发出一声。良久,他抬手抚过胸前一枚小小的铜铃,铃无声,唯有掌心被掐出血痕。
夜更深,客栈灯火渐熄。臧海独坐房中,窗棂微启,月光斜洒入内,落在案前一封密信之上。信封已拆开,墨迹未干,内容简短:
“鬼玺线索,藏于西市库房,速查。”
他凝视良久,终是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今夜,不可再误。”
笔锋收势时,门外忽有敲门声响起,轻而缓,似试探。臧海眸光一闪,迅速将纸张收入怀中,起身开门。门外站着一名小厮,捧着一只木盒,恭敬递上。
“客官,有人托小的送来此物。”
臧海接过木盒,未问是谁所托,只是点头示意小厮退下。待门合上,他缓缓打开盒子,里面竟是一块玉佩,样式古朴,正是百里家传之物。
他瞳孔微缩,心跳骤然加快。
这玉佩……怎会在外?
他记得分明,这块玉,是当年百里弘毅赠予他的,说是母亲留下的遗物,极为珍重。他一直贴身收藏,从未离身,怎会……
难道,是方才脱身时,不慎遗落?
臧海闭目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眼神已恢复平静。他将玉佩放入盒中,置于案角,随后吹熄烛火,整个人隐入黑暗之中。
翌日清晨,百里弘毅再次出现在西市。此处商贾云集,货物繁杂,最适合藏匿秘密。他一路走过几家铺子,最终停在一户旧货摊前,摊主是个佝偻老者,见他驻足,便笑眯眯地问道:
“公子可是寻宝?”
百里弘毅不答,只是随手翻看摊上物件,目光却在一件铜器上停留许久。那是一件古旧的锁芯,锈迹斑驳,但内部结构精巧,明显出自机关名家之手。
“此物何处得来?”他低声问。
老者摸了摸下巴,笑道:“昨日一位客人拿来换酒钱,说是家中旧物。”
百里弘毅手指摩挲锁芯边缘,心中已有判断。这种工艺,与他在数起鬼玺相关案件中见过的机关痕迹完全一致。他抬头望向老者,语气淡然:“那位客人,可曾留下姓名?”
“没说名姓,只戴了个面具,说话也不多。”老者挠挠头,“不过我记得,他走的时候,袖口绣着个银线的图案,像条蛇。”
百里弘毅闻言,眸色一沉。
银线蛇纹——正是“稚奴”的标志。
他不再多言,付了银两,将锁芯收入怀中,转身离去。走出几步后,他回头看了一眼摊位,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看来,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与此同时,臧海已潜入西市库房,屋内堆满杂物,尘埃弥漫。他动作熟练,避开巡逻之人,直奔角落一处暗格。他蹲下身,轻轻拨开几件旧箱,果然发现一道隐蔽机关。
他手指微动,解开三道锁扣,机关应声而开,露出一个暗匣。匣中赫然放着一枚玉印,印面刻着古篆“鬼玺”二字,隐隐泛着幽光。
臧海伸手欲取,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他猛然回头,只见一人立于门口,披风猎猎,面容冷峻——正是百里弘毅。
两人对视刹那,空气仿佛凝固。
百里弘毅缓步走近,目光落在暗匣之上,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你果然与鬼玺有关。”
臧海沉默片刻,终是开口:“你认错人了。”
“是么?”百里弘毅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那枚铜锁芯,“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臧海面色不变,却知今日难以脱身。他缓缓站起身,声音低沉:“既然来了,就不必走了。”
话音刚落,他袖中机关弹出,数枚飞镖疾射而出。百里弘毅早有防备,侧身避过,同时抽出腰间短刃,二人瞬间交手,刀光剑影交错,木屑纷飞。
战局胶着之际,臧海忽然撤身,手中拉下一根机关绳索,屋顶轰然塌落一块,尘土飞扬。待烟雾散尽,百里弘毅环顾四周,已不见臧海踪影。
他站在原地,良久未动。
直至掌心传来一阵刺痛,他低头一看,竟是方才交手时,不慎被割破的伤口。血滴落在地上,晕开一点红。
他缓缓攥紧拳头,低声呢喃:“你逃不掉的。”
夜色再度降临,洛阳城归于寂静。
而在某处僻静宅院内,臧海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苍白却俊朗的脸。他坐在镜前,望着自己,久久无言。
良久,他终于轻声开口:“如今你我,已非昨日。”
话音落下,窗外忽有一道黑影掠过,似有窥视之意。
他猛然抬头,却只见月光如水,洒落一地清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