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洒落在臧海苍白的面庞上。他坐在镜前,指尖轻抚面具边缘,目光沉静如潭,却掩不住眼底翻涌的暗潮。
窗外无风,檐角铜铃未响,可他心口的痛楚却如旧伤复发般清晰。昨夜西市一战,百里弘毅的眼神仍在他脑海中盘旋不去。那双眸子,曾映过他们年少时并肩练剑的影子,如今却满是戒备与冷意。
“你果然与鬼玺有关。”
那一句话,像一柄钝刀缓缓割开记忆的封印,鲜血淋漓地扯出十年前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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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载光阴,足以让一个孩童长成杀伐决断的利刃,也能让一座繁华府邸沦为焦土残垣。
当年臧氏乃洛阳望族,世代习机关之术,尤以藏锋阁最为闻名。其技艺精妙,连皇室也多有倚重。臧家长子臧海,自幼聪慧,被寄予厚望。然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将这一切尽数摧毁。
那日正值春分,朝堂之上突传圣旨,指控臧家私藏禁器、图谋不轨。兵卫连夜围府,火光冲天之际,臧父尚未来得及披甲,便已身首异处。母亲被押入宫中,兄长死于乱箭之下,唯有年幼的臧海,在一名老仆拼死护送下逃出生天。
他最后回头望去,只见宅院在烈焰中崩塌,仿佛整个世界都随着火焰一同燃尽。
那一年,他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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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想报仇,便得听我的。”
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臧海抬起头,眼前之人戴着一副银纹面具,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那人自称“面具人”,言谈举止皆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凭什么信你?”臧海问。
面具人没有回答,只是缓缓伸出手,掌心躺着一枚玉印——正是“鬼玺”。
“这枚印,是你父亲临终前托付给我的。”他说,“他是清白的,却被诬陷至死。你要做的,不是复仇,而是洗清臧家的冤屈。”
臧海怔住。
原来,父亲并非叛臣,而是被人构陷。
“但这条路,只能由你来走。”面具人继续道,“因为你是臧家唯一的血脉。”
臧海沉默良久,最终点头:“我该怎么做?”
“接近百里弘毅。”面具人说出这个名字时,语气陡然一寒,“他是关键人物,也是你必须利用的人。”
臧海心头一震。
百里弘毅……那个曾在青崖下与他共读经书的少年郎,那个病中为他煎药、唤他“阿毅”的人。
他曾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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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百里弘毅亦陷入一场风暴之中。
他本无意涉足朝堂纷争,然而自从追查鬼玺案以来,种种蛛丝马迹皆指向一个隐秘的势力——这个势力不仅掌控了多个机关世家的命运,更在朝堂之上布下了层层棋子。
昨日摊贩所言的“银线蛇纹”令他警觉。这种图案,绝非寻常织工所能绣制,乃是某位高官私用的记号。而那位高官,正是当朝尚书赵秉文。
百里弘毅回想起数日前的一次朝议,赵秉文曾对鬼玺之事极力反对调查,并力劝皇帝将其列为禁忌之物,不得外泄。如今看来,他的阻挠背后,恐怕另有隐情。
“难道赵秉文才是幕后之人?”百里弘毅心中浮现此念,却随即摇头否决。以赵秉文的地位和手段,若真要掩盖此事,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
真正操控一切的,或许另有其人。
他回到书房,取出昨夜所得的铜锁芯,仔细端详。锁芯内部结构精密,每一道凹槽都经过精心计算,显然是出自一位机关大师之手。而这样的人物,除了臧家之外,几乎无人能及。
“臧海……”百里弘毅低声呢喃。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臧海为何会出现在西市?他究竟是受何人指使?更重要的是,他为何对鬼玺如此熟悉?
百里弘毅握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锐意。无论臧海是否愿意承认,他们的命运早已纠缠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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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浓,臧海独坐房中,手中握着一封密信。信纸微黄,墨迹略显斑驳,内容却简短有力:
> “明日辰时三刻,南郊古寺见。”
落款无名,仅有一枚小小的蛇形印记。
臧海凝视良久,终是收起信笺,起身披上斗篷。他知此举凶险万分,却别无选择。
踏入夜色,脚步轻缓,仿佛怕惊扰沉睡的街巷。行至南郊,古寺已在望。钟声悠远,香火残存,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
他步入殿内,只见一人立于佛前,背影修长,衣袂翻飞。
“你来了。”那人转过身,露出一张陌生却熟悉的面容。
臧海瞳孔微缩:“庄芦隐?”
庄芦隐,昔日臧家门客,精通机关之道,亦是臧父最信任的助手。可在臧家覆灭之时,他却神秘失踪,音讯全无。
“你还活着?”臧海声音微颤。
庄芦隐看着他,眼神复杂:“我一直都在,只是不能现身。”
“为什么?”臧海质问,“你可知我这些年经历了什么?”
庄芦隐沉默片刻,终是开口:“因为我奉命监视你。”
“你说什么?”
“面具人,是我。”
话音落下,如同惊雷炸响。
臧海后退一步,脸色骤变:“不可能!你怎么会……”
“面具人只是一个身份,而非一个人。”庄芦隐缓缓道,“我是其中之一。我们一直在观察你,也在保护你。”
“保护?”臧海冷笑,“你们让我亲手背叛自己最亲近的人,这也叫保护?”
庄芦隐目光一沉:“你以为你是在复仇,其实你只是别人手中的棋子。”
“什么意思?”
“赵秉文才是真正策划一切的人。”庄芦隐道,“他借你的仇恨,推动你去接触百里弘毅,目的就是要引出藏匿多年的真相。”
“真相?”
“关于你父亲的死,关于鬼玺的真正用途,还有……关于当今皇权的裂痕。”
臧海心头震动,几乎站不稳脚。
“所以,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他低声问,“是复仇者,还是被操控的傀儡?”
庄芦隐注视着他,缓缓伸出一只手:“现在,你可以做出真正的选择了。”
臧海望着那只手,久久未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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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初露,百里弘毅已站在城楼上,俯瞰洛阳城。昨夜的思索让他愈发确信,臧海的身份远比表面复杂。而更令他不安的是,赵秉文近来动作频繁,似乎正在筹谋一件大事。
他转身欲下楼,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低喝:
“大人,曹静贤求见。”
百里弘毅眉头微皱。曹静贤乃御史台官员,素来与赵秉文交好,此番来访,恐怕另有深意。
“请他在偏厅等候。”
片刻后,百里弘毅步入偏厅,只见曹静贤已端坐其中,神色平静,仿佛早已预料他会前来。
“百里大人。”曹静贤拱手,“今日冒昧来访,实有一事相告。”
“讲。”
曹静贤缓缓道:“关于臧海,你是否曾怀疑过他的真实身份?”
百里弘毅目光微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曹静贤从袖中取出一卷密函,轻轻推至案前:“这是三年前,我在赵尚书府中无意间看到的一份奏折。上面提到,臧家覆灭后,曾有人秘密将一名孩童送往边陲抚养。而那名孩童……便是臧海。”
百里弘毅接过密函,展开一看,脸色骤变。
“若此事属实,那么臧海的归来,绝非偶然。”曹静贤低声道,“他或许是某些人刻意安排的一枚棋子。”
百里弘毅沉默许久,终于开口:“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曹静贤微微一笑:“因为我相信,你比赵秉文更适合揭开这场阴谋。”
百里弘毅凝视着他,眼中光芒闪动。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置身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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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海走出古寺时,天边泛起鱼肚白。他回头望了一眼,庄芦隐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风吹过林梢,带起一阵沙沙作响。他低头看向掌心,那里有一枚玉佩,温润如初。
那是百里弘毅赠予他的信物。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个人,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过去。
但他知道,从今往后,他不能再做别人的棋子。
他必须,亲手揭开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