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潮湿的水汽扑在脸上,许凌贴着岩壁缓缓解开被溪水浸透的外衫。她撕下衣角裹住渗血的小腿,指尖不经意间触到腰间暗袋——那里藏着从三房姨娘房里偷出的半截青铜令牌,此刻与灰衣人腰间的令牌纹路在记忆里重叠,像一条毒蛇吐着信子盘踞在她心头。
子时的梆子声穿透夜幕时,城东破庙的飞檐在乌云下宛如巨兽獠牙。许凌刚翻过断墙,便听见瓦片轻响。顾泽从梁上翻身而下,怀中抱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物件,水珠顺着他的发梢滴在褪色的供桌上。“你母亲生前最爱的翡翠镯子,在城西戏班管事手里。”他展开油布,断裂的玉镯内侧赫然刻着“芸”字——那是芸香名字里的字。
许凌瞳孔骤缩,指甲几乎抠进掌心。七年前明月去世当夜,芸香曾哭着说镯子摔碎了,如今想来,那分明是支开众人的借口。“三房与戏班勾结多年,用违禁药材炼出的毒药能让人假死。”顾泽将玉镯碎片推到她面前,“你以为的害死明月,或许是他们为了掌控许家产业设下的局。”
庙外突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顾泽猛地拉过许凌躲进神龛后,刀刃出鞘的寒光在暗处一闪。三个蒙着黑巾的身影踹开庙门,其中一人腰间晃动的银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正是芸香别过的那支。“许凌那丫头果然来了。”沙哑的女声响起,许凌感觉顾泽的掌心沁出薄汗,“杀了她,再去许府把账本彻底销毁。”
顾泽突然扯开衣襟,露出缠满炸药的腰身。“后退十步!”他的声音在空荡的庙里回荡,火星顺着引线滋滋作响。黑巾人愣住的瞬间,许凌拽着顾泽撞破后窗。爆炸声在身后轰然炸开,碎石纷飞中,她听见芸香尖利的咒骂:“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两人在巷陌间狂奔,顾泽突然将她推进一家绸缎庄。掌柜的竟是个瞎眼老妪,摸索着打开暗格,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账本。“这是戏班十五年的交易记录。”顾泽抓起最上面的一本,“从你妹妹去世那年开始,每笔药材进账都与许府的支出对不上。”
戏班的,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就再也没回来。”话音未落,外面传来杂沓的脚步声,芸香的声音在街角炸响:“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找到他们!”
顾泽猛地吹灭油灯,黑暗中,许凌听见他摸索火折子的声音。“拿着账本从密道走。”他将油纸包塞进她怀里,“我引开追兵。”不等她反驳,一道火光亮起——顾泽点燃了绸缎庄的幔帐。火焰冲天而起的刹那,许凌看见芸香扭曲的脸在火光中忽明忽暗,而顾泽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漫天火海之中。
浓烟呛得许凌眼眶生疼,她攥着账本跌跌撞撞冲进密道。石板路上积着经年的霉斑,每一步都似踩在摇摇欲坠的悬崖边缘。身后传来芸香的尖叫和追兵撞门的巨响,混着绸缎燃烧的噼啪声,在狭窄的甬道里回荡成令人窒息的魔音。
密道尽头是条暗流汹涌的河渠,许凌解开衣襟裹紧账本,正要纵身跃入,忽听头顶传来瓦片碎裂声。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顾泽染血的折扇抵住她后颈:“许姑娘好狠的心,丢下救命恩人独自逃生?”他声音里带着笑,却掩不住急促的喘息,肩头箭羽折断的尾翎还在滴血。
“你不是去引开追兵了?”许凌反手扣住他腕脉,却被他借力一拉,两人跌入冰冷的河水中。水流裹挟着他们冲出巷道,在下游芦苇荡里浮沉。顾泽扯下浸透的外袍包住账本,露出里面半露的刺青——竟是城西戏班的牡丹徽记。
许凌瞳孔骤缩,匕首抵住他咽喉:“你到底是谁?”
“七年前那个雨夜,有人在乱葬岗救下满身是血的小女孩。”顾泽不避刀锋,伸手拨开她额前湿发,露出锁骨处狰狞的旧疤,“她攥着半枚铜钱,说要报仇。”记忆如潮水翻涌,许凌手中匕首哐当落地——那年母亲暴毙后,她确实在乱葬岗被神秘人所救,却从未看清对方模样。
芦苇荡外传来犬吠,顾泽拽着她潜入废弃的砖窑。月光透过残破的穹顶洒落,照亮他从怀中掏出的半截玉佩。“三房姨娘的陪嫁里,本该有一对双鱼佩。”他将玉佩与许凌的铜钱并置,边缘的齿痕竟能拼出完整的戏班徽记,“当年你妹妹发现了戏班的秘密,想将证据藏进玉佩,却...”
话音未落,砖窑外突然亮起数十盏灯笼。芸香举着火把站在最前方,身后簇拥着三房的护院,为首的壮汉肩头扛着一口漆黑的棺材——正是许府停灵用的旧物。“许凌,你以为逃得掉?”芸香掀开棺材盖,里面躺着的竟是芸香的父亲,面色青紫毫无生机。
许凌只觉天旋地转,却被顾泽死死箍住腰肢。芸香狞笑一声,抬手示意壮汉们放箭,破空声中,顾泽突然扯断玉佩系带,将半块玉塞进许凌口中:“含住!这是解药!”
箭雨袭来的瞬间,顾泽抱着她滚入砖窑深处的通风口。狭小的通道里,许凌尝到玉珏边缘的苦涩,而顾泽后背传来箭矢入肉的闷响。黑暗中,他的体温透过血衣渗过来,混着燃烧的焦糊味,在她鼻端凝成一团化不开的迷雾。当最后一支箭擦着脚踝飞过,远处传来芸香气急败坏的怒吼:“给我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暴雨倾盆而下,许府书房的烛火在狂风中摇曳不定。许恒猛地将茶盏砸在檀木桌上,青瓷碎片溅得满地都是:“三日了!阿凌和那个顾泽到底去了哪里?”一旁的许晴捏着被雨水浸透的信笺,指节泛白,纸上“城西戏班有诈”的字迹已晕染得模糊不清。
顾欣突然推门而入,蓑衣上的水珠不断滴落。她将半块烧焦的契约拍在案上,上面“许府内宅”四个字虽残缺不全,却刺得许恒太阳穴突突直跳。“我在绸缎庄废墟找到的。”顾欣扯下斗笠,露出额角擦伤,“救火的百姓说,有两个浑身是血的人往芦苇荡方向逃了。”
许晴霍然起身,腰间软剑出鞘三寸:“三房姨娘最近举止怪异,昨日还借口修缮佛堂,将父亲书房的钥匙骗了去。”话音未落,门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声。三人冲出去,只见芸香的贴身丫鬟瘫坐在雨地里,怀中死死抱着个沾满血污的布包——正是许凌常戴的银锁。
“三...三夫人要杀许姑娘...”丫鬟咳着血沫,指甲缝里还嵌着半截猩红丝线,“她们说顾泽是戏班的人,要把两人的尸体...”话未说完,一支袖箭破空而来,正中丫鬟咽喉。许恒接住倒下的尸体时,瞥见箭尾刻着的牡丹纹,与三房姨娘房中的窗棂雕花如出一辙。
“分头找!”顾欣握紧手中短刃,雨水顺着刀刃滑落,“许恒,你带家丁守住许府要道;许晴,我们去芦苇荡!”夜色中,三路人马举着火把冲进雨幕。许恒望着城西方向翻涌的乌云,想起儿时与许凌在回廊下躲雨的场景,攥紧腰间家传玉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芦苇荡里,积水漫过脚踝。许晴突然拽住顾欣:“你听!”远处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两人循声拨开芦苇,只见顾泽半跪在泥泞中,后背插着三支箭,正用染血的折扇奋力挖着土坑——坑边躺着昏迷的许凌,嘴角还残留着玉佩碎屑。
“阿凌!”许晴冲过去将妹妹抱在怀中,却被顾泽厉声喝止:“别动!她中了戏班的‘往生散’,只能用玉佩里的解药吊着命!”顾欣蹲下查看许凌脉象,指尖触到她掌心紧握的半张残页,上面赫然写着三房姨娘勾结官府私铸铜钱的罪证。
暴雨冲刷着四人的身影,远处传来芸香的呼喝声:“给我搜!活要见人——”顾泽突然将最后半块玉佩塞进许恒手中,露出染血的戏班徽记刺青:“我确实是戏班安插的人,但从救下小凌那天起,就没想过回头。”他扯断腰带缠住许凌伤口,转头看向顾欣,“当年我爹也是被三房害死的...”
话音未落,箭雨再次袭来。顾欣挥剑挡在众人身前,却见许恒猛地扯开衣襟,露出同样的戏班刺青——那是他八岁时为救落水的许凌,被戏班管事所救留下的印记。“带阿凌走!”许恒反手掷出玉佩,在暴雨中划出一道冷光,“这局,该我来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