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梆子声惊飞栖在檐角的夜枭,许凌握着半枚铜钱立在三房院外。白日里芸香传来消息,说三房姨娘今日往戏班送了两箱绸缎,轿帘掀起时露出半截猩红裙裾——与三日前醉仙楼酒保描述的衣着分毫不差。
墙根处传来窸窣响动,两个黑影鬼鬼祟祟抬着木箱往角门去。许凌足尖轻点跃上墙头,冷月下看清箱角绣着的牡丹纹,正是三房姨娘陪嫁之物。她刚要追,忽闻身后劲风袭来,旋身挥出短刃,却见寒光映出顾泽噙笑的脸。
“许姑娘好身手。”顾泽折扇缠住她手腕,玉坠轻撞在她掌心铜钱上发出清响,“不过城西乱葬岗的好戏,可比这更精彩。”他突然扣住她腕脉,带着她掠过屋脊,檐角铜铃叮咚声中,许凌瞥见三房院内亮起灯火,有人举着火把往角门追来。
乱葬岗的腐臭味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时,许凌挣脱顾泽的钳制。月光下,戏班管事仰面倒在枯树下,心口插着半截玉簪——正是三房姨娘最爱的翡翠缠枝式样。顾泽蹲下身,指尖沾起管事手边的半张契约,上面“城西戏班”四字与铜钱上的笔迹如出一辙。
“有人比我们先到。”顾泽将契约凑近火把,纸页边缘腾起幽蓝火焰,“三房急于脱手戏班,想必是怕牵扯出当年许家老爷暴毙的旧案。”他话音未落,四周突然响起箭雨破空声,许凌拽着他滚进枯井,井水漫过脚踝时,听见井口传来熟悉的女声。
“许凌,你果然不死心。”许芷涵撑着油纸伞站在井边,银线绣鞋碾过管事尸体,“当年父亲的药引,可多亏了城西戏班的秘制药丸呢。”她咯咯笑着将火把掷入井中,火光里许凌看清她腰间玉佩——与顾泽的纹路竟能拼成完整的双鱼纹样。
顾泽突然揽住她腰肢,贴着耳畔低语:“许姑娘信我一次。”话音未落,井壁暗门轰然洞开,腐臭的地下水裹挟着两人没入黑暗。许凌攥紧铜钱,在水流冲击中摸到暗门上凸起的鱼形纹路,与双鱼玉佩的纹样严丝合缝。
当晨光刺破云层时,浑身湿透的两人爬出郊外废宅。顾泽撕下衣襟为她包扎伤口,指尖触到她锁骨处的旧疤,瞳孔骤然收缩:“这伤...可是七年前城郊山匪所为?”许凌猛地推开他,却见废宅外扬起烟尘,一队黑衣骑兵正朝着这边疾驰而来,为首之人腰间玉佩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马蹄声如雷,震得地面微微发颤。许凌警惕地握紧手中铜钱,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局势的危急。顾泽迅速将包扎伤口的布条系紧,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许姑娘,看来我们被盯上了。”
话音未落,为首的灰衣人已策马逼近,他勒住缰绳,鹰隼般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视。许凌瞥见对方腰间挂着的青铜令牌,与三房姨娘房内暗格里的残片纹路相似,心中顿时警铃大作。“顾泽,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许凌压低声音质问。
顾泽并未回答,而是突然扯下衣襟缠住她手腕:“先逃!”不等许凌反应,他竟拽着她冲向陡峭的崖壁。月光照亮岩壁上交错的藤蔓,许凌这才发现崖边藏着条隐秘的石径。身后传来箭矢破空声,顾泽猛地将她扑倒在地,羽箭擦着发梢钉入青石,箭尾赫然缠着猩红丝线——正是三房姨娘最爱的绣品边角料。
两人跌跌撞撞滚入山涧,湍急的水流瞬间吞没踪迹。待许凌挣扎着浮出水面,顾泽已拽着她躲进岩缝。他抹去脸上水渍,从怀中掏出半张焦黑的契约:“城西戏班私下贩卖违禁药材,药引配方...与当年你妹妹许明月亡时的药渣成分一模一样。”
许凌浑身血液几乎凝固。记忆如潮水涌来:明月临终前床边那碗苦涩的汤药,药渣里混着的暗红碎屑,还有三房姨娘次日突然更换的新首饰。她颤抖着摸出怀中铜钱,边缘的齿痕与契约上的压印完美契合。
“许姑娘!”芸香的声音突然从崖上传来。许凌抬头,只见侍女正举着灯笼摇晃,身后跟着举着火把的护院。顾泽突然按住她肩膀,指尖在她掌心画了个“噤”字。借着月光,许凌看清芸香腰间别着的银簪——那是三房姨娘上月赏给贴身丫鬟的物件。
水流冲刷着岩缝,顾泽凑近她耳畔:“三房要灭口的不只是戏班,还有所有知情者。你父亲书房暗格里的账本,恐怕早已被替换。”他的呼吸扫过她耳际,许凌却只觉寒意彻骨。远处传来芸香焦急的呼喊,但她死死咬住嘴唇,任由冰冷的溪水漫过脖颈。
当最后一盏灯笼消失在山道转角,顾泽将半张契约塞进她手中:“子时去城东破庙,我有样东西给你看。”不等许凌追问,他已翻身跃入激流。月光下,他的背影与七年前那个雨夜重叠——同样是这样仓皇的告别,同样是妹妹去世后的第七日。
许凌攥紧契约,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望着对岸渐渐亮起的灯火,那是许府的方向。三房姨娘的院落此刻想必歌舞升平,而她的父亲,正在前厅宴请宾客。谁也不知道,这场看似平静的家宴之下,正涌动着足以吞噬所有人的暗流。